许瑞龙把办公桌上的一只青铜虎型镇纸拿起,又放下,用铅一样沉重的口吻说:“你、香茗和思缈,都是我亲手从外面挖回国的精英。本来,指望你们能够为未来的中国刑侦事业奠定一个新的基础,弥补我国与发达国家在这一领域的巨大差距,谁知道……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香茗,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思缈了。”
蕾蓉使劲地点了点头。
日期:2011-1-13 21:32:00
就这样,九月中旬,刘思缈接到了市局“勒令”她度假的命令,无奈地踏上了旅程。她在欧洲一逛就是半个月。长路迢迢,犹如抽丝,对香茗的思念由一座山生生被抽成了一缕纱,愈发的绵绵不绝。
旅途中,她总是向右侧着头,将波浪般的秀发枕在一扇又一扇舷窗或车窗上,倦倦地看着异国的景色。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一直在生病,其实她只是有些累,心中累积的爱实在太沉了,她像一条航行了很久、又在每一个码头只装货不卸货的小舟,有点载不动了。但她舍不得放下,什么都舍不得。窗外那不断变幻的秀美景色,在她的脑海中也无非是供香茗流连的背景:在巴黎,游船从埃菲尔铁塔附近出发,往西岱岛航行,她看着塞纳河两岸无穷的霓幻,每当游船穿过石桥的桥洞时,里面雕刻的人像,都被她想象成香茗跨越时空的追逐;在慕尼黑,正赶上啤酒节,人们在巴伐利亚铜管乐队的演奏下翩翩起舞,她坐在街角的一个橙色帐篷里,用单耳大杯将自己灌醉,只为寻找一片可以幻想自己和香茗手牵手跳起舞蹈、融入幸福人潮的酩酊;在罗马,她背对着特莱维喷泉闭上眼睛,从右肩往后扔出三枚硬币,许下了让香茗回到她身边的愿望,当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香茗站在面前,对着她微笑……这样一路到了奥地利,萨尔茨堡广场的地面棋盘上难分究竟的黑白棋子,让她在乐圣莫扎特的故乡,却想起了那么平凡的一首通俗歌曲: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跌跌撞撞,她发疯一样逃离了这里。
现在,她来到了日本。
海风,掀动着她的衣襟,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海浪声声,澎湃耳鼓,仿佛忧伤的波涛汹涌上了海岸,没过了她的脚趾,脚腕,小腿,膝盖……浸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彻骨的寒冷,海底一般。她伸出手臂抱紧了自己战栗的身躯——拥抱倘若没有爱人的手臂,唯有自己抱紧自己。
于是在大海与陆地的交界处,兀立着孤单单的一个她,犹如等待涨潮的一粒白沙。
她的睫毛颤抖着,她的嘴唇没有动,她的心却在喊:香茗,你到底在哪里?我找了那么多地方,我像勘查犯罪现场一般,寻觅你的每一点踪迹,一丝不苟,竭尽全力,可是我从来没有如此失败过:没有足迹,没有血液,没有毛发,没有指纹,没有任何证明你存在的物证——甚至连微量证据都没有,你像被大海吞没一般杳无音讯……过去的很多年,我一直在远离你、逃避你,那只是因为我害怕受到伤害,难道你不能理解爱一个人爱到不敢走近他,是怎样的怆痛吗?难道你为了报复我曾经的冷漠,此刻宁可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悲伤吞没,也不肯现身救救我吗?!
日期:2011-1-13 23:22:00
一声海鸟的哀鸣,将她惊醒。
睁开眼睛,海浪上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什么?
她抬起头。那些白色翅膀的海鸟还在乌蒙蒙的天空下盘旋着,像是被扯下的一块块阴云。其中一只飞得特别低,在她身后的一处海岸边盘旋着,盘旋着,格外凄厉的叫声,就从它细长的喙中不绝地发出。
叫得太惨了,声音里带着血似的。
发生什么了?
思缈拖曳着脚步,来到了海岸边的一处“大地震遗址”。
脚下的神户港,在1995年1月17日发生的阪神大地震中变成了一片废墟,六千多人在地震中丧生。“大地震遗址”就是将其中一块地方用铁栏圈起,完整地保存起来。那只海鸟,就围绕着这片遗址盘旋着,哀鸣着。
断裂的路面、倾斜的路灯、扭曲的铁轨,遗址上的一切,在海水的拍打下皆已锈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铁轨中间,躺着一只似乎是刚刚死去的海鸟,它斜着身子,身上没有弹孔或血迹,白色的羽毛有点发灰,爪子弯曲着,看不出死因,也许是飞行的途中,累了,倦了,想停歇一下,却降落看到这么一片被巨大的自然力扭曲变形的地方,于是再也扬不起飞翔的翅膀。
思缈弯下腰,困惑地看着这只死去的海鸟——
一道光芒,箭一般射过眼帘!
啪!
犹如一捧雪狠狠在砸在了断裂的地面上!
雪花般溅起的白色羽毛。
扒着栏杆看海的一个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
缤纷的雪花慢慢飘落,覆盖起坟包似的一个白色小堆,小堆的下面,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出。
就是那只一直盘旋悲鸣的海鸟,一头撞在了死于铁轨间的海鸟不远处。
断掉的脖子奇怪地拧成一个直角,小小的灰色眼珠停止了转动,红色的爪子轻轻抽搐了几下,也永远停止了动弹。
日期:2011-1-14 15:29:00
呼!
一阵海风,异常苦腥。
思缈浑身发抖,抖得筛糠一样。
顷刻间,她的视网膜被泪水模糊得像用砂纸打过,但她还是瞪圆了眼,看着那只殉情的海鸟,泪水像从眼眶里倒出一般,打湿了衣襟。
她回过头,远方的广场上有几根青黑色的桅杆,那是一只木结构的大船,旁边塑有一尊铜像:夫妇二人牵着孩子的手,昂首凝视着远方,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铜像的下面镌刻着一行字:希望的船。
也许是凝视殉情海鸟流出的鲜血,凝视得太久,红色滞留在眸中,与那字迹重合在一起,仿佛是车祸现场一扇沾满血污的破碎的车窗。
骗人的。
根本……没有……希望。
她想。
回到宾馆,已是傍晚,窗外飘起了小雨。思缈坐在和式客房的榻榻米上,撕开一包绿色的抹茶,倒在茶碗中,用水冲开,茶氛扑鼻,一股柴香。她一面小口啜着,一面呆呆看着庭院里一棵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浇成柏油色的老树。
噼噼扑扑,低矮的、布满青苔的山墙后面,一盏纸灯笼在夜幕中放出昏黄的光芒,灯光犹如要被雨打熄似的,恹恹的晃动。
等吗?
等什么呢?
等待希望?
根本没有希望。
也就是无可等待。
无可等待也是一种等待……
那么,等待?
比如,那盏纸灯笼,注定要熄灭,还在雨中挣扎着,等待着,犹如我的命运,最后等来的,除了泪湿秋衫后的残破不堪,还能是什么?
还不如那只海鸟,殒身一纵,何其壮烈和淋漓。
不等了……
日期:2011-1-15 21:51:00
她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走进狭小的洗手间,拧开了白色浴缸的水龙头,哗啦啦,没多久,水就注满了半个浴缸。
摸了摸,水是冰凉的,正好。
一抬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垂肩的秀发,有些纷乱,掩映出苍白的面庞。她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那个刘思缈,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睫毛这样长,瞳仁这样黑,双颊这样清秀,鼻梁这样挺拔,双唇这样温润……被死神拥抱前,原来每个人都会上妆一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美丽。
对不起……香茗。
她把一块白色的浴巾垫在地上,坐到上面,左肩靠着浴缸,从兜里掏出在7-Eleven买的吉列刀片,剥开包装纸,扔进纸篓里。然后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刀片,对准自己左臂前端那条青色的动脉血管,笑了一笑,然后狠狠地一划!
在鲜血从伤口迸射出的一刹那,她将左臂插进了浴缸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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