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勒市场，除了越南街，其它地方的摊位我一概没有相中。习惯了做批发生意，我对零售无动于衷，没有丝毫的兴趣。在我的眼中，批发就是捡钱，零售则很像是乞丐要钱，两者有天渊之别。而在越南街，你根本找不到空摊位，那是黄金宝地，人人都想得到的地方。

　　米勒市场是个人种混杂的地方，越南人，黑毛，阿富汗人，中国人，俄罗斯人应有尽有。而真正经营小批发的只有我们这条越南街，而在这条街上的中国人只有我一家。在这里，我们绝对是个弱势群体。本来就弱势的我们，要想在这条街下再拿下一个摊位也许就是一个梦，一个只能想，而根本无法实现的梦而已。
　　转眼间，星火和小梅来了好几天了，四个大人围着一个小摊位转，真让人上火，索性我让老婆在家休息，帮着做做饭，因为人多根本用不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我心急如焚。有一天，一个叫维克多的俄罗斯人来收保护费，我突然眼前一亮。有办法了，我暗自窃喜。
　　在米勒市场，有一帮俄罗斯人整天聚在一起，无所事事，不是在咖啡馆喝咖啡，就是到处闲逛。他们就像上班一样，到点来，到点走。他们不工作，但个个穿得十分光鲜，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穿的全是明牌。中国人称他们为马匪，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黑社会。每个月的月末，他们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来收保护费，美其名曰保护费，实质上毫无用处，他们什么也保护不了，就是一种变相的敲诈，可明知没有用处，可人人都得交，没人惹的起这帮爷，为了做生意，谁还顾及这点小钱，再说他们并不是狮子大开口，每月就是收几十美金而已。对每个人来说，这点钱真的不算多，可对米勒市场上千个摊位来说，加到一起，那数目可就相当可观了。

　　维克多是这群马匪中长得比较斯文的一个，英俊的面孔，高挑的身材，温尔文雅的气质，怎么看都没法和傻大黑粗的黑社会挂上钩。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就是市场里黑社会的老大。
　　每次收保护费，他都与一个叫尤拉的小伙同来，收钱的活总是由尤拉来做，维克多只在一旁或在远处扫视一下。两个人每次来都带着墨镜，所以，每一次我们都无法读懂维克多的眼神，还有他的内心世界，留给人们的永远是神秘。
　　我向来憎恨黑社会，在我的眼中，这些人就是社会的寄生虫，所以，应该全部铲除。然而，我从来没想到，就是我憎恨的这些人，居然让我受益匪浅。
　　就在星火他们到来的几天后，维克多和尤拉又来收保护费了。我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钱交给了尤拉，他点也没点就收了起来。就在两个人收完钱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喊住了维克多。
　　“维克多，我有点事想找你帮个忙”我说。
　　“好，找个时间，我们一起谈谈”出乎我的意料，维克多没有拒绝。
　　“好的，你看在哪儿？”
　　“我这两天很忙，后天中午在二十八号楼下面的咖啡见面怎么样？”
　　“当然行，后天中午见”我当时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那一天，我不知是怎么过的，凡正觉得过得特高兴，时间过得也特快，就好像夏时至拨表一样，一下子拨快了一小时。回到家，我把事情告诉了老婆，她和我一样笑的合不拢嘴。
　　第二天，生意不错，早上去就有人来批发，一天都忙的不开开交。侄女小梅也不知什么时间，跟谁，从哪儿学的俄语，居然叽哩哇啦的和俄罗斯老大婶们交谈起来，俨然一副俄语通的样子。我从来没教过她俄语，再说她来彼得堡也没多长时间，这样的俄语速度真的让我很吃惊，也很佩服，后来的事实证明，小梅的确是个做生意的坯子，只要假以时日，精雕细刻，她一定会大有作为。
　　而弟弟星火也没有让我失望，他天生一副情种的模样，到了俄罗斯同样有效，不知为什么，只要有星火在，他的摊位上就不可能断人，天天是人满为患，那些俄罗斯大妈们直接把星火当儿子呼唤，看来，情种就是情种，人缘不分国界，走到哪儿都一样吃香。
　　中午到了，我朝二十八号楼咖啡厅走去。从越南街走到二十八号楼不过区区几十米，可我竟然走了十几分钟，一想到和一个马匪头子打交道，心里就没底。我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见到维克多时说些什么，我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一定不要慌张，坚守自己做人的底线。哪果涉及到钱财问题，要审时度势，出价合理，不图小便宜，也不能当冤大头。一边走一边想，很快就到了咖啡馆。此时，维克多已等在那里。我挨着维克多找个座位坐下来，维克多要了一杯咖啡给我。我有点受宠若惊，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张，找我有事吗？”维克多开门见山，直插主题。
　　“有点事儿…”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有话直说？”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摊位，我家里又来了帮手，一个摊位不够用”我鼓足了勇气，使个大劲说完了这句话。
　　“就这个事啊，那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不过，我只要越南街上的摊位，其它地方的摊位我不喜欢”
　　“好，我试试看。不过，你肯出多少钱呢？”维克多一语道出了交易的实质。
　　“没想过，你看多少合适？”我没说价，把球踢给了维克多。
　　“五千美元吧，”维克多开出了价。
　　五千快？天呢，太高了，这么个屁大点的地方就要五千块？奶奶的，真狠。我心里骂着，但嘴上可没敢表示出来。
　　“我到米勒没多久，能便宜点吗？我真的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我开始苦起穷来，装出一副穷苦大众的样子。

　　“好，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便宜点给你，四千美元吧，不能再少了。”维克多看也没看我，然后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后天等我信，把钱提前准备好”他说完，抬屁股就走了。
　　真它妈的牛逼！我心里既高兴又不愤愤不平，不就是个马匪吗，有什么了不起！
　　第二天，一切平安无事，全天静静地度过。
　　第三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尤拉突然出现在我的摊位前。他告诉我，维克多已在二十八号楼咖啡厅等我，让我带着钱去找他。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维克多依然要了两杯咖啡，一杯自己喝，另一杯给了我。
　　“张，你的新摊位搞定了，就是八号摊位，明天你就可以到那儿卖货了”维克多说的坚决，果断，干脆，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干了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儿。
　　“是吗？”我听了半信半疑，这么一个大事如此之快就搞定了，我真的很吃惊。
　　“你放心，我说的是实话，点钱吧”维克多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把四千美元递给他，那一刻，我觉得有点委屈，他凭什么如此轻易的赚走我的钱？天下真是没有说理的地方。不过，我的醋劲很快过去，，毕竟，我是委托人家做事，至于人家怎样赚钱，管我屁事！
　　我兴冲冲地离开了二十八号楼，来到八号摊位。当我走近八号摊位时，我愣住了。这不是蒙古人两口子吗？

　　八号摊位一直是两个蒙古籍的俄罗斯人在经营，两个人除了说俄语，外表和地地道道的蒙古人别无二样。可怜的老实巴交的蒙古人，他们明天会去哪里呢？一想到第二天，这对夫妻就可能没地方可去，我的心突然有点不好受。可是，生意就是生意，生意场上没有那么多怜悯和同情，如果你同情了别人，可能死的最残的就是你自己。不过，维克多还算是有点人性，他在其它地方给蒙古人找了个摊位，虽然位置差了些，但总比没有强。

　　维克多说话果然算数，第二天早晨市场一开门，蒙古人就不见了，八号摊位空空荡荡的，从那一刻起，它有了新主人，张星来。
　　这件事发生在公元一九九六年四月，这是我第一次与马匪打交道，并且一炮打响。八号摊位日后为我带来了滚滚财富，我不得不赞美自己的胆量和睿智，那种成就感和自豪感，让我喜不自尽。
　　“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想不到的事”我此时此刻想起了牟其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