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来，低头阅读，是张斌写给我的：
　　“初音，对不起。虽然我事前并不知道妈妈去找过伯母，但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为妈妈说的那些不该说的话。希望你能原谅她。
　　但，”
　　信没有写完。我不知道这“但”字后面，张斌还想对我说什么。这封信是张斌出事前的绝笔，所以我永远没有机会得到最终的答案。

　　“初音”妈妈叫我，看了看坐在身边泣不成声的张斌妈妈，等了会，见张斌妈妈没有开口的意思，就替她说，“阿姨想让你参加张斌的葬礼。”
　　“我不去。”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在场的人都吃惊地望我，连张斌的妈妈也停下啜泣，不敢相信地盯着我瞧。
　　“我不去。”我再说一次，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拿起书包往门口走。
　　“诶，干什么？”我听到母亲的惊呼，随后有人从背后扯住我的头发，拳头重重地砸到我左眼上。
　　“你这个狐狸精，张斌真是瞎了眼！”张斌妈妈被众人抱住，跳着脚嚎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腹地撒开泼来。

　　我从高处轻蔑地俯视她，对上她鼻涕眼泪横流的一张胖脸，嘲笑在嘴角漾开，她的哭喊声就像有人忽然按了录音机的“暂停”健般戛然而止！她甩开拉住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用手使劲地掸了掸根本没有土的衣裤，又狠狠地抹了把脸，昂起头走出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用力地向地上啐了口唾沫。
　　门“嘭”地一声被甩上。
　　“初音。你~”母亲的语气充满指责。
　　“别说我！我没错。”我毫不迟疑地打断她，尖声叫道，“从小到大，你就会教训我，不管是不是我的错！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妈妈护着点儿自己的孩子吗！除非我真不是你亲生的！”我吼完，不顾目瞪口呆失语的母亲，转身进了自己房间，返脚踹上门。
　　过了会儿，我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赶紧用手擦干了眼底的泪。
　　“初音。”是初静的声音，小心翼翼地。

　　“干什么？”我带着沉重的鼻音没好气地问。
　　床陷下去，初静坐在我身后。我没动，依然保持着面窗而坐的姿态。
　　“张斌妈妈也挺可怜的！”初静轻声道，“离了婚，独自把儿子养大，又中年丧子。”
　　“够了！”我歇斯底里地惊叫，初静被吓得忘记合上嘴，看着我一个劲儿地眨眼。
　　“她离婚独自抚养大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质问初静，“哦，就因为她的恋子狂情结，我就得忍受她无中生有地诽谤我？！就因为她的恋子狂情结，我就得给他儿子送终？！或者干脆在她的要求下为她儿子守寡算了！我告诉你，柳初静，她儿子是被朋友叫去游泳淹死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没有！”

　　初静显然是被我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她脸色煞白，吧嗒吧嗒闪着眼睛，又用力吞咽了两下口水后，从床上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我一头载倒在枕头上，将枕巾塞进嘴里，留着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宁可所有人误解我铁石心肠，也不想他们知道——
　　我拒绝张斌的妈妈，并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恐惧和委屈！
　　死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年轻的生命里！当我所向往的美好初恋还未开始前，在我十八岁的花季里，张斌以死为笔墨留下了重重的第一笔！
　　而且，我不明白！除了喜欢穿衣打扮外，我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出轨的举动。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把我假想成一个放荡的、水性杨花的女人？再把“狐狸精”之类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就像张斌的妈妈，她一边唾弃我，一边理直气壮地要求我！
　　日期：2010-10-08　13:44:53
　　青春年少的一个优势就是我们很容易遗忘。张斌的死在我生活轨迹上投下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淡去，没多久，即便是很刻意地去回想，他的脸在我的记忆中也已化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再后来，连这个轮廓都模糊不清了！

　　初静上大二那年，我从中专毕业。我的第一份工作是父亲安排的，那时，父亲的仕途蒸蒸日上。我被安插在手表厂的销售科里，因为销售科的效益最好。
　　因为从小住到奶奶家，小姑奢靡的生活方式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喜欢昂贵的进口化妆品和华丽的服饰，而这些，依靠我微薄的薪金根本无法满足。在对钱迫切需要的驱使下，我很快找到了赚外快的方法。
　　由于父亲的关系，销售科长对我一直非常信赖。或许是为了示好，他将购买手表的优惠券交给我掌管。优惠券有两种，一种可享受出厂价优惠，另一种只能享受批发价。九十年代初，新款手表是紧俏商品，想要优惠券的人很多。
　　起初，我对优惠券的管理相当谨慎，生怕出纰漏。但稍久，我发现——拿着领导的批条来找我领优惠券的人五花八门，根本没人跟踪优惠券的去向，优惠券不过是领导们用来搞关系的一种手段罢了。搞明白这一状况后，我开始把剩余的优惠券兜售给身边的人，并从中收取一定数额的差价。
　　通过销售优惠券我赚到了一些钱。但好景不长，有天科长忽然来找我，说需要二十张优惠券送人。那时，我正为当月卖掉了八张优惠券而沾沾自喜，科长的要求无疑是当头一棒！我根本拿不出二十张优惠券。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剩下的十三张优惠券交到科长手中时，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没说什么。走开时，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神情恍惚，坐卧不安。

　　但，什么都没发生。我猜科长已经觉察了我的秘密。没有揭穿，不过是给父亲留面子。为此，我一方面感到庆幸，另一方面也颇为断了条财路而惋惜。
　　当我重新恢复到循规蹈矩的日子，百无聊赖地混过一年，萧磊回到了翠城。时别经年，此次重逢令我惊讶不已地发现萧磊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仅瘦了，人长得又高又大，而且出手阔绰。萧磊告诉我初中毕业后他就没再读书。两年前，跟着朋友到南方去做生意，赚了些钱，忽然想回翠城发展。
　　“与南方比起来，翠城很闭塞。”萧磊说。
　　我点头。
　　“你知道闭塞带来的直接结果是什么吗？”萧磊偏着头看我，以一种见多识广的口气问我。
　　我摇头。

　　“闭塞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傻，而钱好挣！”萧磊得意地笑出声。
　　我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问他，“那你觉得在翠城什么生意可以做？”
　　萧磊看了看我道，“你是女孩子，要做就做来钱快，风险小的。”
　　“做什么来钱快又风险小呢？”我的好奇心被他吊了起来，那个答案对我充满诱惑。
　　“有好几样生意都能赚快钱，投入又不大。不过，你该做什么，我还得好好帮你谋划。”萧磊如此回答我的时候，我颇不以为然，认定他是在我面前吹牛，其实他根本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几天，萧磊带着我吃遍了翠城的高档餐厅，还去翠城最昂贵的友谊商厦买化妆品送我。那时，家里隔三差五收的礼虽然堆满了冰箱，甚至连院子里的大水缸都装不下了。但，不过是些烟酒、点心、鸡、鸭、鱼、肉而已。家中的全部收入依旧是爸妈有限的固定工资。而我的工资低，即便加上销售提成也不过几百。所以，看着萧磊肆无忌惮地大笔挥霍，我心里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