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8-30　21:25:01

　　他说：“围绕战高温、夺高产，随便编点什么，只要标题醒目，看起来花花绿绿就行，内容一般没人看。”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我说：“黑板上的字写得漂亮，有水平，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说完带着微笑走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文章内容无所谓，只要表面漂亮。三篇文章草草地打了个腹稿，第一篇直接是《战高温，夺高产》，说的是犯人在队长的管理教育下，不怕高温不惧酷暑认真劳动，努力改造，使中队产值、产量和经济指标又创新高。第二篇是《一个犯人的感谢信》，说的是天很热，队长们忍着40多度的高温，陪着我们起早摸黑在车间，衣服一天要汗湿好几次，对队长们这种爱岗敬业的精神表示感谢，同时还感谢人民政府免费送人丹、藿香正气水和风油精，车间有六七个犯人中暑后都能及时抢救等等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最后一篇是《望梅止渴》的成语解释。文章很简单根据腹稿可以直接写到黑板上。

　　由于没有替班，到点了还得开厕所门，关门后还得冲洗厕所，偶尔还得去扫一下通道。时间就这样慢吞吞地打发中。到了晚饭收工，生产进度表才描好格子，我一点也不急，二天内有把握完成这个任务。管教看我漫条斯理的样子，不断过来看进度，看他焦急的神态显然是怕我来不及。晚饭收工时他对我说：“明天你把厕所钥匙给护监，让他帮你管一天厕所，地也不要扫了，集中精力完成写字的任务。”

日期：2011-08-30　21:27:25

　　我按照管教的指示晚上就把钥匙交给了他。这是个老犯，本地人，原先也当过半年多车间护监，因为敲诈其他犯人和喝3+6被人举报后才下了大班。这是老流氓作出的决定，下大班后他和他的家人不断地在通关系，只是他的关系和老流氓不是同一派别。本来是在我接班前他就可顶上这个位置，碍于老流氓的面子，他的关系户没敢提出来。他们对我打压，把我从这位置上拖下来，这个人就是事件起因之一。实际上我和他本人素不相识，一点恩怨也没有，追根溯源就是队长派别斗争的结果。我们两人只不过是这场斗争棋局上随着硝烟飘动的二粒子。

日期：2011-08-30　21:29:19

　　到了第二天傍晚黑板已经焕然一新。中间用黄色颜料写的中队领导分布流程表的黑体字笔划粗壮、结构合理，给人一种挺括端壮的视觉；左侧的生产进度表线条饱满，字迹清秀，每组数字一目了然；右侧的墙报栏里三篇文章标题用了不同颜色、不同字体写成，《战高温，夺高产》六个字用的是骨力刚劲、强硬老辣的魏碑体，标题四周配有古朴的云龙纹点缀，由于标题位置较大，字、字体、图案和颜色的搭配显得格外醒目；《感谢信》的标题用信封的图案作背景，用的是清秀平和，有温故知新之感的楷体，给人一种紧扣主题，清新明快的视觉；《望梅止渴》四个字用古朴悠久，挺遒流畅的篆书写成，再配上曹操部下的士兵行军中盼望用甘酸的梅子解渴而流口水的漫画，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效果。纵观全景，板块分布合理，颜色搭配和图案衬托也都恰到好处，犹如一页贴在墙上、尺幅巨大的装饰品，队长们看后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其实漂亮外观内隐藏的真实含意他们一个都没看出来。他们也不可能看出来，因为他们需要的是赞歌，也习惯于听赞歌。
　　这块黑板在大队评比中还得了壹等奖，改写了黑板报评比四中队总是垫底的历史。我当月的考评也奖了三分。
日期：2011-08-31　21:18:34

　　二十八.疯狂的加班
　　天越来越热，加工任务也越来越重。这批出口到东欧的滑雪衫缴货期限快到，可是还有很多没完工，按此进度肯定不能如期缴货。今天是老流氓值班，凌晨他又扮了一回半夜鸡叫，不到三点就把你们拉到了车间。而且还告诉大家：“今天每个班组在原来任务的基础上再增加十件，那个班组先完工就可先回监房休息，完不成任务的一直做下去，直到完成为止。”这一政策似乎和入监队包干到组是同一种味道，实际上本来的任务已经压得很重，好些班组还欠着产量，今天一下子又增加了十件，如果规规矩矩做到天亮肯定完不成。

　　今天车间内的空气格外沉闷，“哒、哒、哒、哒” 的机器声也掩盖不住四百多颗悬着的心怦怦直跳发出的声音。大家知道老流氓下达任务完不成的后果是什么。刚刚坐下，单薄的囚服已经湿透，湿透后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更加难受，乘老流氓吃早饭去的辰光干脆把衣服脱掉，光着上身也许凉快点。等他早饭回来车间内已有一半多人赤着膊，他皱了一下眉头后大声说：“什么样子，上面领导来视察时你们必须穿好囚服。”他这么一说等于默认了大家赤膊，还有一半不敢赤膊的也纷纷脱光上衣，整个车间一眼望去，满目的光头和一丝不挂的劳改犯，也算另有一番风景。

　　这段时间各个中队的生产任务都很重，但是别的中队都是天亮后才出工，如果气温超过三十六度，中午还有半个小时午睡，晚上一般加班到八点，偶尔到十点也是非常难得的特殊情况。
日期：2011-08-31　21:29:11

　　加工业务饱满，说明形势大好，大队长也非常关注每个中队完成产值指标的进度。每天上午八九点钟都会到厂区的各个车间转一圈，看看他的属下是否卖力。整个厂区内有四五个大车间，一进厂区，他听到各种机器轰鸣，就会觉得很舒服，因为他明白这不是缝纫机，而是印钞机发出的声音，金光闪闪的钞票随着机器发出的每一个声波，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袋。他从中尝到当老板、成富翁的滋味，眼前也浮现出别的老板三妻四妾，前涌后簇的热闹场面，灯红酒绿的奢华生活。他要感谢改革开放，感谢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的政策。

　　队长食堂边有扇队长和师傅进出的大门，门口还有个传达室。每当上级有人来检查，传达室都会有电话通知进来。大门口到车间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做些表面文章还来得及。大队长姓朱，是老流氓同一派系的顶头上司。他的观念和老流氓一样，需要的是产值和经济指标的数字。监规纪律、行为养成这些都是“硬道理”之外可有可无的虚伪东西，一般不过问。所以不要说赤膊那怕短裤不穿只要埋头干活，都是他眼中“会捉老鼠的好猫”。

　　记得曾经有两个新犯干活时在讲闲话，朱大进来一般都穿便服，新犯还以为是工厂来的师傅，没在意。朱大看到他们停着机器在聊天一下子火气上来，不问原由撩起手就是几个耳光。而且还当着犯人的面把值班的队长痛骂了一顿，骂得他笔挺地立在原地头都不敢抬起来。这个场景和电影里日本长官训责下级时一模一样。为了这桩事朱大还下令把厂房队长办公的椅子桌子都撤了，从此队长进入车间连坐一会和放茶杯的地方也没了，而且必须不停地在车间走动，目的是不给这批队长偷懒的机会。

日期：2011-08-31　21:56:53

　　朱大这么一来不仅苦了队长，更苦了犯人。队长们对朱大的怨恨肯定要发泄到犯人身上，他们有的拿着电警棍，有的用几股电线绞成的鞭子，不停地巡走在通道上。那个犯人稍不顺眼早就一鞭揍了上来，这一鞭揍在光着的身体上，本身热得有点发浮的皮肤马上肿起一条紫色的鞭痕，有时还会泛出点点血印。尽管痛的印心，手中还得不停地干活，如果稍有滞停第二鞭、第三鞭还会上来。这似乎不象队长在管理教育犯人，倒象解放前资本家车间里手挥皮鞭的工头。

　　也有不少队长采用的是小恩小惠的方法。他们告诉自己管辖小组犯人，只要按时完成任务，每人奖赏一瓶冰啤酒。对大部份的犯人来说已经有好些年没碰冰啤，滚烫的夏季，疲惫的辰光，一瓶冰啤酒的诱惑力不亚于挂满枝头的酸梅子。
　　到了晚上十一点，最快的小组已经完成当天的任务回了监舍，以后也有几个组陆陆续续地完工。到了十二点还有一半多小组没完工，看样子今天有的组得干通宵。我这个管厕所的又没任务，也没人告诉我该什么时侯回监舍。我乘着十二点有一个小组回监舍也排在他们队伍里回到了监舍，其实我太老实，原本可以跟着第一个小组就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