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翼》
第15节

作者: 涛岳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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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10-22 12:45:10

  24
  是的,就是这头硕大的亚洲象。
  这是头老公象了,只有一根大长牙,估计有个六七十岁了吧。庞大的身躯比别的象要大一号,全身都是皱纹,不动的时候像块巨大的岩石。鼻子上有好些白斑点,光秃秃的头上有几根长毛。

  它也是这个动物园最重的家伙。
  它最吸引我的是,它的头会保持稍稍抬起,一直眺望着空中,像是在和天上的什么东西打招呼。
  这就和其他象不同。通常象因为身躯高大,吃东西,看下面的状况,总是低下头来,几乎没有抬头的习惯。而它不是这样的。它安静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看天。偶尔头部还随着目光徐徐移动,扇几下扇巨大的耳朵。
  那神情充满了期许之色。
  我曾经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天空上空荡荡的,有几只鸟儿在远处飞,难道它对飞鸟感兴趣?
  或是它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希翼?
  你无法知道。不过,你不得不承认它有它独特的眼光。
  此时,我走近它的围栏,它果真抬着秃头在看天上。象栏里还有其他三四只象,都低着头在啃干草,完全没有朝天看的癖好。水泥浇筑的象栏只有一米高,高大的象被这低矮的围栏完全禁锢住,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经常想,如果象要搞叛乱,身体随便一滚,就能翻滚出这道可笑的围栏。
  正看着,这老象肚下徐徐伸出一条人腿般粗的生殖器。在我的惊愕中,那东西哗哗啦放水闸似的排起了大尿,在泥地上泛滥开来,像是往地上倒翻一只双人浴缸的洗澡水,足足淹没了十个平方的地面。现在我具有蛋弟特别清晰的视力,清清楚楚地看到尿里无数蚁虫在奋力挣扎,洪灾之下这十个平方内的虫子绝对活不了。看来,这家伙每次小便都杀生无数。吃了一辈子素,还是要下地狱。
  老象朝天眺望,未免显得呆滞,你不定会说它大愚若智,是得了帕金森症。但我知道它绝对没得,它就是一只特别聪慧的象。
  记得有次和几个同学来写生,我们在围栏后面画它。老象就是那样朝天眺望着,象后面有个中年饲养员拿了把扫帚在扫地,他顶着一头特别茂盛的黑发。正扫着,突然听到一声悠长响亮的放屁声,立在象屁股后的饲养员那顶假发被这“象风”喷掉了,露出个鸡蛋般的光头。我们几个愣头少年见个正着,爆发出肆意的哄笑,使那些象停止了吃草,惊愕地转过身来看。
  那饲养员捡起落在干草上的假发,他有些恼怒了,举起扫把,在老象屁股上用力地抽打了几下,嘴上骂骂咧咧的。
  我们立即嘘他,骂他虐待动物,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不是合格的饲养员,哪知此人戴正假发,转过身来说:
  “你们知道什么,它就是故意的!象会记仇,不就是我昨天少给了它一根甘蔗吗?它都是在算计的,我管它好几年了,象比你们这些小鬼聪明多了…”
  原来是巧妙的报复。野外的大象凭着对地貌的记忆力,经常横穿几百里沙漠,找到去年来过水源地。饲养员说它会算计,我完全相信。

  我多次目睹过它的精明。有顽童频频扔小石块袭击它背后,它会趁那男孩不注意的时候,隔着象圈伸出长鼻,喷得那男孩一身碎草屑。而那男孩边上的孪生兄弟,身上一小根草屑都没有,秋毫不犯。每次举行游客喂食的活动,身形笨重行动迟缓的它,准会恰好出现在最佳位置,第一个卷住投来的食物。
  它聪明诙谐的印象一直在我脑海里。它这样看着天,一定有它独特的洞犀,我们只是没有那个慧眼罢了。
  显然,它的兴趣在象圈之外。虽然它前面有外栏和栏墙,永远也不可能自由地走出,但它一直保持着期许,一直拥有着它的希翼。
  此时,借着蛋弟的超好视力,我发现老象皱皮眼窝里微亮的瞳孔上,居然映着几只极小的鸟儿在天上飞,它难道是在想象,自己不是只肉身沉重的大象,而是一只轻盈自由的鸟儿?
  传来了下午五点闭馆的广播,对面的象舍里走出了个女饲养员,手中拿了个长柄鹤嘴小锤,敲了敲象腿,把这象赶进了象舍,关上了门。
  说到底,这些动物都是上班族,它们就是呆在围栏里取悦观众的演员,现在它们下班了。

  看望了几位老友,就花了五六个小时。我把蛋弟拿下来,现在感觉它精神好多了,应该可以放心回去了。
  在等回去的公车时,我一直胡思乱想着,动物园就是个大公司,每个动物都是忠诚的职员,这些动物都收敛了原本又跑又跳又飞的本性,看起来百无聊赖地在笼子里发呆打瞌睡,但它们都在工作,每天准时出现在笼子里以供游客参观。赢得的票房使得庞大的动物园能运转下去,可以让馆长洗几个桑拿,再退休掉些老员工,招募些新员工。
  显而易见的,它们原本独有的机能急剧退化。动物园只要确保它是活着就行,定时喂食。神赐予它们的飞的翅,强劲的力量,锐利的爪牙,敏锐的嗅觉完全多余。实际上它们就是一具活着的标本而已。
  而动物一旦身在笼里,加上定时投食,它就不是它了,虎可以变猪,鹰可以变鸡,天鹅会变家鹅,狼会变狗,原来那个在自然当中的本性和能力泯灭了。
  有些雄性动物因为发情期间在笼子里性情非常暴躁,打架,撞笼子,难以管理,动物园里就把它们阉了,割去睾丸后就老实了。幸福感肯定少了,能力变差了,而寿命比野生的要长,这对它们合算还是不合算?
  此时的它们,似乎遵循着一个更大的本能——活下去。
日期:2011-10-23 00:58:54

  25
  不可否认,动物园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快乐。我们惊叹于物种巨大的外在差异,但是,这些生灵在我们面前毫不遮掩地吃喝拉撒,看着笼中的它们,我们有时会看到自己的某一面,是那样的熟悉。动物园自有存在的价值,毕竟在动物园里上班的动物是少数,绝大部分动物都生活在之外的地方。
  虽然我极其喜爱逛动物园,但是,我还是要替生活在野外的动物们庆幸了。

  坐在回来的公交车上,我看着车窗外拥挤的道路,此时正是下班的晚高峰,上班族们骑着车开着车汇成巨大的洪流,染着夕阳的余晖,纷纷向着回家的方向驶去。
  说到底,社会就是个大动物园。
  这些上班族每天从家里出来,准时出现在公司或大或小的岗位上埋头苦干,拉帮结伙,勾心斗角,彼此打压,以牺牲自由和精力为代价,换取每月准时发放的薪俸。
  为了众人眼里公认的好生活,上班族隐忍着,日复一日,自己原有的特质逐渐流逝,血脂血压肝功能性功能…出问题,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职员惊人的相像。睾丸虽未割掉,机体在快速退化也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这是连上班族也当不上的我的妒嫉之语。我承认自己处境窘迫,对外面的繁荣多少有些心理阴暗。但事实上,我就是用这个来安慰一直躲在野鸟楼的自己。

  老是一个人呆着,多少需要想出一些理由来安抚自己。不然就变成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了。
  在野鸟楼,我在两个出口处焊了了钢筋条。看上去,我呆在里面很像被关在笼子里。隔着焊死的钢筋条,我有时经常纳闷,到底是我在这个小笼子里,还是那些上班族在外面那个超大笼子里?
  我到底在笼外还是笼里?
  在工地做建筑短工前,我也曾在短暂的时间里是上班族的一员,半年之内换过四五个工作,长则三月,短则三天,在那些岗位上坐如针毡。这有客观外部环境的原因,也有我自己性格的问题。我安静的外表下有着激越和顽劣。总之,我无法成为那只老虎饲养员按住的鸡。自然无法得到办公室的定时饲料,最后栖息在野鸟楼里与野鸟作伴。
  放弃别人眼里那种标准,只维持最起码的生存条件,去做自己真正能发挥的事情,是不是更有创造能量,幸福的感觉会更多呢?
  这个做起来也不是那么乐观。是的,我打短工,只维持最低的生活,也没能真正发挥出什么,我感觉自己还是缺少了一种关键的支撑力,一种关键推动力,具体是什么?我还不清楚,我总是看不出来。我需要时间。

  迷茫?是的,我过一天算一天,没有感到幸福,苦楚倒是不少。这样的我,到底在笼外还是笼里呢?
  至今,由于眼睛出了这个变故,我能做的,就是和蛋弟一起活下去…
  每次出去,我就会想得头乱如麻,面如死镐。好一阵子才能平静。所以,我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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