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8-8 0:23:00
棺材我是没见过的,哪怕再退回十几年去,棺材也不是个常见的东西。
现在都兴火葬,只不过一些老人还是古董思想,严格遵从古训,人之发肤,受之父母,磕了碰了都算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是用火烧成灰。
当然,这当中也有不少古人的传统观念,古人对于自然的感悟要比现代人强得多,讲求怎么来怎么去,更信奉“死无全尸,投胎无门”的说法。
瞎老头活了七八十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张学云偶然一次跟我说过,这老头看起来平常,实际上肚子里东西多着呢,所以,他要棺材,就依着他吧。
张学云说,老头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个后人,这回就当是积点阴德,给他当回孝子。
话说的简单,但看瞎老头这么急着要,定然是要有什么事。
它事不提。
却说日头正烈,早上起来就没吃饭,肚子空落落的。张学云也没打算起锅,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去了。我从饭橱里掏了半个饼子,一边嚼着一边往瞎老头家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吱吱吱扭扭的声响,瞎老头终年关门谢客,自我来了这儿,就没见他出过门。不过这天不寻常,藤门打开,院内一览无余。探头瞧去,老头手里正捏着琴弓,悠悠地拉着曲儿。那胡琴崩了一根弦,琴弓上毛毛糙糙,声音也呜呜咽咽难听的很,可老头却一脸淡然,陶醉其中。
一曲终了,瞎老头歪了歪头,笑道:“进来吧,莫要跟偷儿一样扒门缝儿。”
“爷爷,你真神,每次我来了你都知道。”我把剩下的半拉饼子塞进兜里,紧嚼了两口,嘻嘻一笑。
2012-8-8 0:24:00
“我是瞎子,又不是聋子,学云先生说话,我能听不见?” 瞎老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听瞎爷爷拉曲儿,入迷了吧?”
我摇摇头,“难听,跟拉锯子一样。”
老头也不生气,摆正了姿势,胡琴一横,琴弓子斜在一边,反而伸出了两根指头来,拨弄着剩下的那根弦儿,一声一声,倒很有些单弦儿的味道。
瞎老头开口唱道:“客官你且坐端正,听我老头唱段经。这春雨春风初来到啊,一场惊雷可就到清明……”
前几次只听瞎老头拉琴哼曲,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唱出来。瞎老头闭着眼睛,身子跟着一晃一晃,略显沙哑的嗓音就像他手里的这把琴,虽然破旧,却透着无法复制的浑厚和沧桑。
正想着,就听老头手势一首,停了下来,“这位客官今天来问什么?”
我来了兴致,随口道:“问你今年多大岁数。”
“村头栽棵老槐树,一晃一摇八十年整。”老头一点头,唱道,“小哥你莫要笑我老,是非好坏我可分得清……”
“那我问你,棺材板儿要多大尺寸的?”我又问道。
瞎老头也不含糊,张口就来:“人来一世几十载,有朝一日把腿蹬。管你是富庶穷人鬼,阎王留人难过五更。一捧黄土就要了命,五尺的棺材钉上钉。北山的松木南沟的水,烧上纸钱儿点上灯。瞎老头就把命来唱,说句闲话你莫不听……”
老头嘴里一句一句,和着琴曲儿抑扬顿挫。我正听到兴头,他唱到此处,却戛然停住了。就听“嘣”的一声轻响,胡琴剩下的最后一根弦儿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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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老头叹了口气,摩挲着手里的胡琴,竹节一样的手指捻了捻断弦,深陷的眼眶中却浸出老泪来。
“人老了,连琴也拉不了了……”
瞎老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把胡琴好生收好,缓缓起了身进了屋子。
我站在院子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瞎老头才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捏了张泛黄的信纸,塞给我。那纸上面画着一个长方的棺材,一头大一头小,下面还写了一行字:五尺躺头,二尺宽头。
这显然就是瞎老头要做的棺材样式了。我拿着那张纸看了两遍,也没觉得什么稀奇,倒是刚才他唱的曲儿还没唱完,便又问他:“爷爷,你刚才那曲儿还没唱完呢,还有句闲话是啥?”
瞎老头摸着我的脸,平静地说:“下次你来时再说吧。”
“哦。”我虽然有些失望,但左邻右舍就隔着一道墙,说来就来了,所以也没放心里去。眼瞅着快到了晌午吃饭的点儿,张学云还在青皮家等着我,便不再耽搁,跟瞎老头说了声就离开了。
自从青皮爹死了,青皮就闷在屋子里没怎么出来过。原本“头七”是要他去他爹坟头哭丧一场的,但张学云说了,他爹算横死,不得善终,“头七”见不得子孙泪,等归葬送走了,再祭奠也不迟。
青皮只好就在自家院子里拿草木灰画了个坟圈,摆了牌位,上香烧纸,磕头哭丧。
2012-8-8 0:24:00
张学云之所以要来找青皮,一来是告诉他,他爹已经消了怨气,送走了。二来,则是有事相求。
别看青皮才二十出头,可手上有把手艺,就是木匠活儿。这手艺也算是祖上传的,自他曾祖开始,就会打家具床椅,而且会做一些玲珑别致的小木器,深得四里八乡的口碑。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富不过三代。手艺也是一样,这套木匠手艺传到青皮爹手里,已经没落了八分,青皮爹没学上几手,只会打个衣柜刨个椅子,再加上现在人们都爱用现成的,生意也惨淡,只能勉强个温饱。
青皮人实诚,脑袋也灵光,虽然他爹手艺不精,但祖上传的东西却背的熟。青皮打小耳濡目染,手艺也越来越好。这下青皮爹一死,他自然就接过了斧头锯子,挣口饭吃。
张学云要请青皮做的,正是瞎老头的那具棺材。
要说打棺材,不是一般人能上得了手的。毕竟关乎身后事,不能马虎。
我拿着瞎老头给的那张纸,刚进了屋子,迎面就撞见一个人。
那人身子一停,喜道:“牛北,想你胖叔不?”
眼前这人肥头大耳,穿着一条帆布大裤衩,衣服下摆掀到上面,露出肚子上汗涔涔的一圈肥肉。这不是胖子,还能是谁?
我一个鱼跃跳上他身子,嘴上喊道:“想,想死了!”
张学云正在他身后,脸上嗤道:“得瑟,刚回来就得瑟。”
胖子抱着我,不乐意了:“哎我说张学云,牛北跟我亲,你嫉妒是吧?谁让你不教人家点好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滑下来,抓了抓后脑勺,把瞎老头那张纸递给张学云。
张学云展开看,嘴上默默的念叨一番,这才说:“得了,等青皮回来,看他打不打的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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