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若川所想的，却全不是这些。他想到，人能如此放言无忌，是最可羡慕了。可是，要想放言无忌，就非要把官做到县委书记不可吗？书记光临的涟漪平息后，若川回到炮楼躺下，忽然就感觉四周出奇地静，往日像是没留心到这一点。他想这地球万物，原本就是这样静的。安静了几十亿年，到了现代，才嘈嘈杂杂起来。即便在没有声响的地方，也要人工制造些声音出来，以示繁华。人就是为了这热闹，劳碌奔走，几十年不得安歇。一旦到老，闲了下来，又惘然有所失，这就是老祖宗说的“心为物役”吧。刚才杨书记的飞扬意态，就像刻在了若川脑海里，挥之不去。若能像他那样快意一生，即使要付出很大代价，也值得。可是，人生不可能再倒转回去，让他若川重新选择一次了。飞扬是人家的运气，下滑是自己的命，蹲在炮楼里，就不要再提当年勇了。若川躺下来，听见炮楼窗外有蝉鸣，嗡嗡嘤嘤的，像柔和的催眠曲。就这样，他在床上七想八想的，不一忽儿就睡着了。

　　（待续）
　　日期：2011-11-15　08:16:31
　　22、抓蛇
　　鳖场的日子，复归平静，人们几乎是机械地在做工。日复一日。工人们所聊的事情，琐琐屑屑，外界的信息也得不到，若川初到鳖场时的新鲜感，在一天天消退，感觉就有些意兴阑珊。原先很殷勤的小郭，近日竟难得见到人影了，不知在忙些什么。若川无事，就坐在院内发呆。老金等一众工人，也都各个无精打采。这一日，工人们干了一阵儿，正坐下来歇气，忽听远处鳖场门口一阵突突突的轰响，驶进一辆“皮卡”货车。车刚停住，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便从车上跳下来，原来是马寡妇。老金一见，满面愁容一扫而光，拍拍屁股跳起，扬手喊道：“相好的，来啰——”遂撇下众人，朝那马寡妇奔去。

　　若川也觉好笑，掩饰不住好奇，便跟着来到院门口。此时小郭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指挥几个工人，七手八脚将小货车上的箩筐搬下，抬到磅秤旁。小郭看了看杂鱼的质量，亲自掌秤过磅。他高声报出每筐鱼的斤数，老金就在一个小本本上记下来，随口加出得数。马寡妇看见若川，连忙摸出“红双喜”香烟敬上：“白助理，吃烟。”若川点头谢过，饶有兴味地看小郭过磅。马寡妇见若川神色专注，就笑眯眯地说：“大助理哟，你放心好了。你们进我的饲料，想不发财都不行的哟！”若川只是点头应付，马寡妇便又说：“我是老实人，不像那霍半，人家的柴他都要抽一把走。他介绍的那个鱼贩，卖给你们的都是隔日的淡水货，臭都快臭了，鳖吃了怎么长膘？你看我的这个，可不是塘养的鱼哦，都是海里的灯光鱼，鲜货，人吃都是可以的！”若川拣了个树枝，翻了翻筐中的鱼，见确实很新鲜，就点头道：“不错。”

　　此时磅已过完，小郭便拿过本本，核对了一下总斤数，报给了马寡妇。马寡妇忙从黑皮包里拿出收据单，掐指算了一下，急急地开了一张单。小郭接过收据，当场付清了鱼款。若川看着整个交易程序，觉得小郭做得还算周密，不像马寡妇话里暗示的那样，会有什么猫腻，就略放了心。马寡妇收了钱，喜笑颜开，对众人招呼道：“七月十五过鬼节，你们都到我家去吃席！”工人便七嘴八舌跟她打哈哈，老金兴冲冲地说：“那是一定的。不过，要先请你那老公回避一下。”马寡妇也不恼，反而大笑道：“只要你们肯赏光，我把那老鬼休了也行。”。

　　哄闹了一通，大伙各自散去。只剩下小郭未走，独自背着手，望着鳖池，似有满腹心事。若川就问他：“用水的问题解决了？”小郭说：“水管站的头头，我塞了钱过去，问题不大，只是不知霍半还会搞出什么名堂？如若不行，就要自己打井了，那样的话，又是一笔开销！”说罢就长吁短叹。若川踌躇一下，发了恨声：“这霍半，一定要想法子搞掂。不知他喜好些什么？”小郭惨然道：“这家伙，老奸巨滑，塞钱给他，只怕是无底洞。他能喜好什么？要是喜好刘德华倒好了，活人也我们也能让他见一见。他喜好发廊妹……”若川骂了一声，说：“这时代，都好这一口！咱们老板也是，过生日找小姐助兴，一连换了十个都不满意！”想想，便断然道：“也好，你先谋划，尽早下手。费用我去跟老板说，你就不要再垫了。”小郭望望若川，神色有些感激：“这就好办了。”说罢，便自去忙碌了。

　　（待续）
　　日期：2011-11-15　13:30:35
　　傍晚，若川吃罢夜饭，见天光尚早，就照例出门去闲逛。出了大门不远，就见前面树下有个穿白衬衣的汉子，正蹲在草中解手。若川停了脚，正想绕开，不料那汉子窥见他，却蹭一下跳将起来，朝他招手。若川看过去，原来是熟人——队长霍半，而且霍半也并非蹲在那里出恭，而是口叼香烟蹲在那儿闲望。霍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若川跟前，脸上堆着笑道：“早知道你这时候会出来，我守株待兔好久了。”听他胡乱用词，若川就在心里笑，嘴上却还是客气：“队长，到鳖场去坐吧！”霍半说：“走走，今日到我家去坐，我有事跟你商量。”说着一手拽了若川，引着他，沿村边一条小路，朝丛林深处走了去。若川便苦笑，想道：今日算是躲不过了！这家伙，无非是想勒索些好处，等会儿，不知该怎样应付才好？

　　霍半走在前面，闷闷地抽着烟，并不言语。若川在转着脑筋想对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闷闷地走，拨开树叶，穿过一片荔枝园，从一条小路绕到了村东边。忽然，霍半停下了脚，回头说了句：“前头这个，就是我家。比不上你们城里人的，见笑了。”若川正在想事，此时猛一抬头，冷不防见一片苦楝树中，矗着一幢三层小楼，气概非凡。看小楼的样式，完全是现代建筑，铝合金门窗，外墙贴瓷砖。但是，这三层楼的走廊栏杆上，却都覆着黄色琉璃瓦，有十足的皇家霸气。这个穿西装带毡帽的怪物，在丛林中乍现出来，似林中巨兽，能吓人一跳。这屋子，让若川咂舌。他来莲塘村已有一个月了，村中各处也是走了一遍的，竟不知这丛林中竟别有洞天。

　　临近家门，霍队长吼了一声，赶开了看家狗，不容若川多想，就把他拉进了正堂。堂屋的主要部分，是传统区域，有一整套红木家具，堂而皇之。在供财神的八仙桌两侧，摆着一对硕大无朋的仿古瓷瓶。屋子的另一部分，则是现代区域，安放着大屏幕彩电和影碟机。室内摆的各式杂物，虽凌乱不堪，却透出一股逼人的富贵气来。若川连声夸不错，又好奇地问：“你家里能收到电视？”霍半笑了一声：“咱家里有‘锅’呀！”

　　落座之后，霍半将几个正在玩耍的小仔撵到门外，又叫老婆端来一套精细的功夫茶具，烧水沏茶。沏茶的时候，若川只顾浏览墙上的镜框。那里面，镶嵌着七七八八的照片。霍半就指着照片开吹，说自己早年去广东闯荡过，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跟普通乡下农人绝不相同。水烧好了，他又熟练地冲茶、涮杯、斟茶，邀若川一起饮，把那盛满茶水的袖珍茶杯举起，陶醉地嗅嗅，然后一口抿下。待三杯茶落肚，霍半敬了若川一支“红塔山”烟，又将一支烟横放在鼻孔下，一面嗅着，一面慢悠悠说道：“你们何苦跟那妇道人家打交道？我这边，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若川知道他是想收复马寡妇占去的失地，于是说话便格外斟酌：“鳖场的事，我不大插手。”霍半笑笑说：“我早打探清楚，你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说话管用。你这次帮了我，我自然有回报。”若川听了，就在心里苦笑：马寡妇刚刚摆过“汤圆攻势”，现在老霍又赤裸裸地上阵，其实自己算个甚，竟受到两面的热情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