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院门不远，却见被嘈杂声惊起的吴老伯，站在路边招手，紧跟着六莲也从老屋跑出来。吴老伯说：“各位兄弟，且慢！我来问一问。”便问哥苗道，“你这个蛮仔，又做了什么事？”哥苗说：“什么事？这天底下，有他们就没有我！”小郭便对老伯解释道：“他要向鳖池投毒。”工人也都都嚷道：“狠心的，不得好死！”吴老伯心中明白，就说：“郭主管，去叫白助理来。”若川被工人们唤出来，老伯就对他说：“阿苗这仔，与你们有纠纷，做了错事。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放了他。若他再来惹你们，我老吴愿意赔你们一个头颅，好啵？”若川掂出这话的分量，连忙说：“老伯，不要那样讲！我们听你的，放人。只是阿苗兄弟，今后可千万不要和我们结仇。”小郭便附和道：“就是嘛，鳖场的十多口人，也都是受苦人。排水的事，我们把嘴都说焦了，老板就是不出钱埋涵管，天王老子也没奈何呀！”老伯便说：“这个，我猜也能猜出八九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我才来为阿苗求情。阿苗，你点个头，今后两家就是有再大的难处，都自己忍着，决不再胡闹了！”哥苗被捆得像个粽子，眨了眨眼，不肯说话。六莲就催促道：“点个头么，天又塌不下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跟鳖场的人闹，有什么用？”哥苗听了，沮丧地低下头去，点了点，算是认了错。小郭就一挥手，工人上前把哥苗身上的绳索都解了。哥苗看一眼老伯，又看一眼若川，“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就走了。众工人面面相觑，都盯着若川与小郭看。小郭遂喊了一声：“都回去，睡觉！”便与老伯打个招呼，带着工人进院子去了。

　　（待续）
　　日期：2011-11-17　20:44:36
　　若川见老伯如此替哥苗解脱，内心也有所震动，对老伯说：“但凡能有一点办法，我们也就想改一下了，可是……”老伯摆摆手，拦住若川的话头，说：“凡上了梁山的，都是被逼的。排水这事，你们今后要小心了，一日不解决，一日你们就坐在火山口上。”若川心头一颤，说：“我记住你的话，不敢怠慢。半夜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待六莲扶老伯回了老屋，若川也进了鳖场，把大门关好了。夜深人静之时，鳖场内外一片岑寂，谁也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影从树丛中钻出，伫立在鳖场门前，久久不离去。这是刚才走掉的哥苗，他返回来，站在鳖场门前，恨恨地望着紧闭的大门，像在与一个庞然大物对峙。门上的孤灯，把他瘦弱的影子拖在地上。就这样过了许久，哥苗突然弯下腰，伸手去抓地上的一摊牛粪，把牛粪一把一把地甩在大门上。随着噗噗地一阵响动，嵌着铜质门环的鳖场大门，眨眼间就成了一张大花脸。

　　24、老板
　　自从受了霍半的点拨，白若川动了心思，凡是鳖场有钱财进出，都格外留意。这日，小郭说了一句，要到镇上去修理水泵，若川就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我也去逛逛。”小郭一怔，随即脸孔浮起笑容，说：“好啊，免得我自己去孤单。”早上忙过一阵后，小郭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用拖车拉着水泵，他自己用摩托车载着若川，就上了路。这一日，镇上逢集，路上又是喜洋洋的，男女老幼，都争先向镇上走。若川本没把这下田镇看得有多重要，现在看路人近乎朝圣似的神情，忽然就懂了：人们生来就是爱赶热闹的。穷乡僻壤的生涯，谁也不能长期忍受，即使胼手砥足的农人也不能。他们去赶集，实用的成分与精神的享受，是并存的。若川想想自己在过去，总爱嘲笑俗人之俗，但世界就是由俗人组成的，人们要生、要活、要物质化、要走向喧嚣，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

　　到得集市上，若川立即感到目眩——那满街的果蔬、树苗、种子、饲料、杂货，使人觉得这乡下十分富足；再看市上与茶楼里兴致勃勃的人，又觉得天底下哪还有什么愁苦？看来，那些被热带太阳晒得黧黑的族群，生命力旺盛得很，没有什么能摧垮他们。他们为生计而做的那些琐碎事，就是现世的幸福。
　　穿过熙攘的人群，就到了镇边上的修理厂。小郭显然与厂老板很熟了，三言五语，在嘻哈中那老板就断定了毛病，讲好了修理的价钱。厂老板用脚踹了踹水泵，甩掉烟头，轻描淡写地说：“小毛病，中午来拿吧。”小郭就拖了若川出来，四处看集市上的风光。这古老的集镇，实际上是一个大村庄，村庄中有的，这里也有。集市旁边，有一个大戏场，砖石砌成舞台有两尺多高，背景墙上描龙画凤，一派古香古色。场地是水泥铺地，不演戏的时候，这里就很空旷了，有小孩子在练习轮滑。戏台的对面，有座文武神庙，古典的屋顶金碧辉煌。飞檐斗拱全都朝天望着，很张扬的样子。楹联上的颜体大楷，气壮山河。若川走进庙门去看，见神龛后，是一整面墙的壁画“飞龙在天”，那龙，也是张牙舞爪的霸气。这戏台，这神庙，就在十字街的尽头处。周边的房子都已经“现代”了，可它们还是依然如故，并不在乎潮流。

　　走了一圈，若川连呼过瘾。又到小摊子中间去看，左边是廉价的鞋袜衣褂，右边是热腾腾的小食。若川停下来，看那些糯米糕、山兰糕，都晶莹可爱，就忍不住要买来尝尝。又见小贩并不是用刀来切年糕，而是用细棉线。棉线一头用嘴叼着，另一头用手拉住，绷直了，就这样来切割年糕。若川看了，连声称奇。见若川不经意间流露出孩子气，小郭就掩饰不住窃笑，十分耐心地陪着他看。走走逛逛，不觉就有些疲乏，小郭提议道：“中午不回去吃了，我们就去酒楼坐着歇息，中午吃完饭，恰好拿水泵。”

　　（待续）
　　日期：2011-11-17　20:48:03
　　他拉着若川，来到一家较为体面的酒楼，看看招牌，叫做“福满园”。酒楼里面很宽敞，有二楼，可凭窗远眺。进了门，小郭摆出大主顾的架子，吆喝了一声，马上有服务员小妹走上来，殷勤招呼。小郭与那小妹嘻嘻哈哈两句，显然也很熟。他问清了楼上无人，就径自带若川上了楼，进了一个单间。两人靠着大窗坐下，随手拉起窗上的竹帘，眼前便豁然开朗——远山青翠，天色如洗，有一条河从窗下流过，看上去水平如镜，几乎看不出水在动。若川感到有点儿不安，说：“这样奢侈不太好吧？”小郭一笑，露出狡黠表情：“我们享受高级服务，但只吃它最便宜的菜。”不一忽儿，小妹上了茶，两人饮了两口，都觉得惬意。若川就感叹：“你这鳖王，如今是落到了平阳地，有些施展不开啰！”小郭笑道：“我是粗人，到哪里都能活。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就能在这鳖场待下来。”若川说：“有什么不可以待？混口饭吃么。”小郭就说：“人和人的一口饭，那可是很不同的哟！”说罢，两人就大笑。

　　聊了一阵，时已近午，楼下渐渐有客人来。楼下的音响，放起了当红的流行歌《心太软》，歌手一遍遍在唱，似乎当今世道，人人心肠都变软了。若川就在心里想：哪里是呢，若是那样，就太好了！忽然间，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有服务员的招呼和客人的粗声大嗓。过了一忽儿，有人踩着木楼梯上来，吱嘎作响，像是身躯很沉重。若川和小郭都从门口向外看。见两条汉子，一前一后，咯噔咯噔上来。前面的那个，竟然是霍半；后面一个大腹便便，穿着背带裤，是那天若川在老屋见过的大老板——朱董事长。

　　霍半看到包厢里若川他们，眼睛便一亮，跟小郭打个招呼，就双手伸过来与若川握手：“有缘有缘！你们也来了这里？今天朱董事长请我，你们也算莲塘村的人，一起坐吧。”那朱董事长不动声色，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他看包厢环境还干净，就走进来，在主座上大咧咧坐下，招呼服务员小妹：“有什么山珍？尽管上！”小妹眯着眼笑道：“有果子狸。”老朱说：“上！”小妹说：“还有穿山甲。”老朱又说：“上！”小妹说：“还有山猪。”老朱还是说：“上！”小妹转身就要走，朱老板喊住，问道：“还有呢？老鹰眼，有么？猩猩唇，有么？龙肝呢，有么？”小妹脸渐渐涨红了，答不出。霍半赶忙劝道：“可以啦！朱老板，你当这是海口的酒楼？这里小地方，就马虎一下吧。”说罢，挥手叫小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