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13 21:11:00
　　58
　　此时，海面忽然吹来了逆风。
　　施先生望着后鼓的蓬帆，忧心地说：“道长，这下如何是好，要给吹回杭州湾了？”
　　心灯说：“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巧舵驶得八面风？”
　　“八面风？四面八方？也就是说逆风也能航行？”施先生奇怪了。

　　心灯点点头：“那是当然，这洋面风向瞬间就变，呵呵，必须见风使舵才是。”
　　在高手海胜操舵下，这船沿着目标成之字形前驶。海胜使用了“调戗使斗风”，所谓“调戗”，指的是调整船头方向，把当头逆风转变成侧斜风，这样就能推动船只呈之字形逆风航行。
　　三个时辰后，来往于海面上的船只多了起来，除了常见的平底沙船，尖底的福船广船，尖头的鸟船，还有几艘多桅多帆的西洋船非常罕见，其船缆绳密布，每根桅上各有几张鼓鼓的帆布，帆布中有个醒目的红十字。
　　站在舷边的人相貌更怪，高鼻深目，头发是棕黄或褐色的。施先生见了那些异国海客，惊道：“嗯？道长，老朽看到的这些番人是何许人也？”

　　“是西洋佛朗机（葡萄牙）人，这些人从遥远的西洋运来自鸣钟、望远镜、香料、火器等稀奇古怪之物，来大明交换瓷器、茶叶、生丝等物，做生意航海甚在行。”道士指着佛朗机船舷上那排炮口讲，“船上装备了佛朗机炮自卫，威力甚大，发炮能轰塌城墙。”
　　航生忽然看到，当这艘佛朗机船驶过后，露出了后面那排白色“云块”――那是九块高达二十丈的巨帆，一艘四五十丈长的巨船城池般横在海面上。
　　巨船经过道士船时，那九面巨帆把整片天空都遮住了。在分阳，这道士船就算大船了，而在此处，道士船的桅尖才及达这巨船的船舷处。
　　施先生喃喃道：“壮哉！…道长，这莫不是道幻影吧？”

　　道士告诉施先生，这是艘宝船，昔日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使用的，就是这种船。朝廷中止下西洋后，大批造船工匠流到了外洋，给盘踞在离岛不受朝廷控制的海上巨贾制造这种大船。甲板下的船仓就有三层，可容千人，能运万石粮，一年内无需补充给养可到大洋任何处，这是天下最大的海船。
　　那高耸的巨帆似乎快溶到云里了，航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远去……
　　…前方海面出现了一个较大的岛屿，岛上星罗密布地修建了众多的楼房，远望去，层层叠叠地像个大蜂巢浮在海上。岛下四周出现了一片樯橹的森林，各式船只在岛屿沿岸排得满满的，大致总有上千来艘。
　　众位船员看去都有些兴奋，道长告诉施先生，此行的目的地双屿岛到了。
　　驶过码头时，停泊的船式各不相同，有佛郎机船，日本船，荷兰船，暹罗船，高丽船，果阿船等，当然，居多的还是福、沙、鸟等中土海船。双屿虽是弹丸之地，却占了地利，是名不虚传的海上要津，大明，日本，朝鲜，琉球，吕宋，暹罗，西洋的货物，都在此处中转交易。
　　在岛的顶端，有幢高大的石头楼房，高高的尖顶上树着个十字架，这是佛朗机人修建的教堂。岛上有学堂，两所医院，立法议事厅等，住着数千佛朗机人。在码头两端的高处，修建着要塞炮台。虽说双屿属大明明州海域，却是佛朗机人占据经营着，定期向明朝官府缴纳不菲的税收。
　　道士船驶到了千帆林立的港口，泊下了。
　　道长和阿太带了施先生航生上了岸。其余水手把带来的青花一叠叠地抬出船舱。
　　码头上的海市堆满了大叠货物，来自七海的水手忙活着，搬运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人声鼎沸。航生和施先生跟在道长和阿太后面，瞪目结舌地看着各色海客摩肩接踵穿梭而过，有的色目赤发，有的肤如黑檀，有的暴目棕肤，衣服更是千奇百怪，有着及地的大袍子，头裹大团头巾的，有穿大灯笼裤的，有披裹斑斓兽皮的…
　　沿街店铺的货物五花八门，也是前所未见，构造奇怪的机械，西洋剑戟铠甲，南海夜明珠，味道怪异的香料，鸦片烟，各种丨炸丨药，各种椰枣…店门口招徕客人的老板伙计都是面目服饰皆怪异的番人。
　　也有许多摇橹过来的明州本地人，摆着简易的摊铺，卖着寻常瓜果菜蔬。一个瓜带到双屿，却能翻五倍价格卖出。
　　街道中忽然走来两队人来，一队是穿着黑灯笼裤的高个子佛朗机人，扛了细长的鸟枪，一队个子较矮，腰间插了一长一短两支刀，看去面目倨傲。
　　海客们对他们甚恭敬。道长对施先生说，双屿港虽是佛朗机人在经营，但也雇佣了许多善斗的日本武士维持治安。

　　一路稀奇，航生边走边扭着头看，突然撞到什么。转头一看，他汗毛全树起了。
　　日期：2013-06-13 21:49:00
　　59
　　他撞上一个全身漆黑，头顶着如鸟窝状头发的黑人。他鼻孔、耳垂、颈部都挂着大铜环。从他的脖子垂下两管骇人的白毛长臂，原来他肩上还蹲了只很大的黑脸白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航生看。
　　以为撞到了地狱里的恶鬼，航生急忙边上一避，却踩到一个会动的东西。
　　他低头看，不禁向后一跳。那是一只棕褐色，背脊长满尖角和鳞甲的大蜥蜴，同狗一样大，向他嘶嘶吐着蓝灰色的舌信子，它被航生踩了，岂肯罢休，张开满嘴的尖牙正要窜起攻击，脖子上的链条被黑人海客勒住。
　　航生赶紧绕开走，却被这黑人拉住，黑人把手上的链条递向航生，张开肥厚的嘴唇，露出一口白牙，发出腔调奇特却能听得清的汉话：
　　“要不要？”
　　原来想推销他的宠物，航生大惧, 用力摔开黑人抓他的手，急着想朝前头的道长逃去。慌乱中，差点又踩到地上一段黄黑相间的尾巴，航生定眼一看，骇得魂飞魄散，那是一条斑斓的苏门答腊虎，背对他卧在店门口，驴般大，颈部铁链栓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懒洋洋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航生按捺下狂蹦的心跳，绕着虎退远开，这是航生首次看到虎。那店内笼里还关着红毛猩猩等各种猴子，像鹅一般大的南洋狐果蝠，大人胳膊粗的金黄巨蟒，色彩艳丽的怪鸟。
　　前面的人群左右闪开，迎面走来了庞然巨兽，扇着双大耳，长鼻子卷着根粗大沉重的木料，高高的象背上，骑着赤裸着酱褐色上身的暹罗人，挥动尖嘴长柄锤驱使着巨象，搬运暹罗船运来的鸡血紫檀木。
　　被那柱子般的粗象腿踩着就惨了，航生赶紧躲避到边上。
　　在一艘南洋三佛齐的船上，心灯道长找到了所要的货物，来自暹罗占城真腊的各种香料：檀香、奇南香、罗斛香、打麻香、龙延香。这次来自真腊的乌来寿香是上品：色白透明，香气清韵，可提神开悟，是道家释家打坐用的熏香极品。

　　而那个深目钩鼻三佛齐船主，亦对道士船的青花瓷非常中意。于是乎，两边外貌大异的船员开始了搬运。为了便于水手搬运货物，几个朝鲜人都下了船。
　　那朝鲜小孩看着四周异貌的海客，抱了通使一臂，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航生和施先生虽然力气都不大，但都捧了一叠青花帮着搬。
　　一个多时辰后，道士船上塞满了香料，就剩下没几叠青花了。航生浑身是汗，捧了一叠青花碗走出船舱，估计这是最后一趟了。
　　三佛齐船离道士船相隔了一里多路，每次路过那只卧虎时，航生总是心里打鼓，只是别人都对着虎漠然而过，自己也这样硬着头皮过了。
　　把这叠青花碗递给了三佛齐船上的水手，航生就往回走，三佛齐船上的香料都搬完了。回路上必须当着那卧虎面经过，这比从背后经过它，压力要大多了。

　　十几步处的虎，似乎正瞅着自己。航生心里鼓跳着，紧挨着一个穿长袍的壮汉身后，小心跨去。忽然，半空里听到一声尖锐悠长的啸声，呼啸近来，那虎头一昂，霍地立了起来。
　　“咣…”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那异兽馆炸成一大团浓烟，碎屑迸射中，那石砌的楼面顿时坍塌了，大团烟尘瞬间把那虎吞噬了。
　　周围人群四闪，航生正发懵，边上那高大的海客向他倾倒下来，航生避过一看，那脸血糊糊的，一块拳头大碎石嵌在他鼻子的面门上。又听到了更多的尖锐啸声，众多海客手指着海面叽里呱啦惊叫起来，航生听到边上的明州贩子说：
　　“不好，被官兵包围了，官兵又来攻打双屿啦！…”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四起，硝烟弥散，这挤着万把人的码头海市顿时大乱，海客们推着挤着呼着，四处胡乱奔命。航生被挤到码头边缘，他透过层层林立的樯橹，望见海面上散布了无数官船，船头不时吐出火舌和烟团。

　　必须尽快赶回道士船上。虽说也就在半里之外，但此时这两丈来宽的海市道上，挤满了逃窜的海客。混乱中，不少人挤倒在地，被大群人踩踏而过。航生被挤在人群里，人小体轻的他，几乎完全失去了主动能力，被四周的大人带着挤来挤去，眼看就要被踩到脚下了。
　　正在此时，前面人群的呼号声大了，航生听到“呜——”一声刺耳的象嘶，烟雾中，那头巨象高举着长鼻子，人群中大踏步冲来。
　　象背上的暹罗人死命地挥尖锤打象，却完全控制不了，这受了炮响惊吓的巨兽所踏之处人翻马仰，一片哭号，踏得四管粗腿膝盖以下一片血红。
　　四周这些人想逃却都被挤住了，夹在中间的航生暗暗叫苦，头上一暗，这巨躯城墙般直接压了过来，鬼哭狼嚎中，航生这堆人都被撞倒在地。
　　航生刚从地上翻身坐起，头顶上空那满是皱皮的大象肚铺天盖地掠过，四根柱子般的粗腿从他两侧迈过，个头不大的航生刚刚从象腿间漏过，四周那些的大人都被踏得血肉模糊。那象脚踏下，发出骨头脆断肚肠迸射混合声，实在不忍卒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