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1-27 22:55:49

　　81.
　　陆宽选择了坚持下去。
　　他学会了怎么跟商人讲话，不再是以前课堂上那种喋喋不休了。以往的所有文学修辞全都不再有价值，推销中反倒是说得越多效果越差。也不光只是口头上称兄道弟，那谁都会说，而且你要是让人看不起了，人家还不乐意拿你当兄弟呢。而讲话的技巧究竟是什么呢？无法言喻，只可意会。他是在无数次被人轰走之后，才慢慢积攒起一点点心得的。
　　他也学会了如何请人喝酒。从选店到点菜，从劝酒发言到控制节奏，全都是学问。花钱多不见得效果好，但花钱少了效果一定不好。喝多了不一定能办成事，但喝少了肯定办不成事。而且，越是业务没起色，越要拼命的请人喝酒。眼瞅着自己的私房钱一点点减少，还不敢让李露知道。每次烂醉着回家，还要告诉她是别人请的，让她那小心眼里觉得，虽然喝醉了伤身体，但能有机会参加各种饭局，也算是件有面子的事。可她哪知道，老公这是连身体带钱包一起伤的。

　　他终于开始有了小订单，同时伴着送出去的一笔笔回扣。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他学会了送礼。给什么人，送多少，分几次送，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来送，都有讲究。通过送礼，陆宽明白了许多看似匪夷所思的道理，譬如：不收礼的不一定是好人，那里面的含义很难说，嫌礼太轻、怕你不安全、看你不地道等等，都有可能；而收了礼的也不一定就能给你办成事，在对方心目中，说不定只是以为收你的礼就是给了你面子呢，这次成不成的你先别强求，让你认识了我就是你的福气，以后有机会尽量想着你呗……这样的混帐东西着实不在少数。

　　除了吃喝，身体的辛劳也是另一重难以忽略的折磨。他显然还买不起车，平时出门除了迫不得已时打下车之外，多半就是靠大小公共来解决。但有时去的一些工地比较偏远，往往就需要跋涉个半天。还时常在乡间公路上追赶个长途车啥的，脚下尘土噗噗，身上臭汗淋淋。每次在那样奔跑时，他脑海中都完全一片空白，等坐上车之后，也顶多只是做点轻微的感慨——如今他已没有精力对人生或命运等话题做些太夸张的感慨了，那都是何等奢侈的举动，更别提以往课堂上的那些指点千古的儒雅情怀。他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经常这样疲于奔命。

　　多少次，在颠簸的长途车上，陆宽都有种醉酒后的飘忽。这种感觉在小时嬉戏的河水中有过，在初恋的陶醉时有过，也在初次找小姐的放纵时有过。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许久以前，一个叫西娟的女孩风姿绰约，摆臀走来。但怎么恍惚间，那摆动的腰臀变成了李露的裸体，肥白软嫩，曾令他百摸不够……唉，全是因为这个大白屁股，我陆宽就变成眼下这副德行了。然后就一念之差，混到了这个行当里，简直不是一般的有病。

日期：2012-01-31　08:29:55

　　82
　　三个月后，陆宽好容易联系到了一个大客户。
　　所有努力都做了，种种迹象也都表明，这家伙完全应该给陆宽一个大订单。但人家却就是不松口，像个钓鱼老手一样，不急不忙的悠着陆宽这条鱼。陆宽对此的心理准备倒也充分，毕竟大事哪有太容易成的，那就耗着呗。反正对方有工期方面的压力，自己跟他还是耗得起的。所以陆宽不断叮嘱自己，一定要耐住性子，守住这条大鱼。看来都把自己当成钓鱼人了。
　　结果，这个客户倒是做成了，但却是直接找老吴谈成的，老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极大优惠。看来在老吴眼里，这客户也算块特号肥肉。陆宽隐隐有了点不祥感，不知在自己的提成方面会有何说法。
　　到了月底，不祥感变成了现实，陆宽到手的只是来自几个小单子的提成，这个客户的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跟他毫无关系。
　　陆宽问刘经理，这怎么回事？
　　刘经理不看他，低着头说，这事我不清楚，你去问吴总吧。
　　陆宽急了，说你怎么能不清楚，这个客户从头到尾不都是我在谈吗？即便吃不上肉，也让我喝口汤啊。
　　刘经理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清楚详情，但你也该知道，这个客户的单子虽然大，但基本也把公司给做得没利润了，所以给你也就提不起了，毕竟不是在你手上最后成交的。
　　陆宽目瞪口呆。他虽不清楚若是在正规化公司里，会有什么样的制度规定，但无论如何，由老板来跟下属抢订单，肯定是不合理的。然而在这样的破公司，你还能指望有什么合理可言吗？
　　回头他又拉小梁喝了回酒。小梁对他说，其实自己如今也后悔了，当然即便留在老邢那里也没什么好前途。如今这世道，无论什么买卖都得自己干才行。据小梁所知道的，目前公司的好多业务员同时都是兼着为其它公司拉业务，反正东方不亮西方亮呗。而且瞅准了机会，一旦自己能拉起来干，就要马上动手。

　　陆宽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虚空中的一个点，不知前面还有多少从未干过的事在等着自己。看来，光是下海还不够，在这种缺规矩少天理的角落里，任何人都不能依赖，最终真说不定连亲身当老板这种事都要试上一回了。
　　但兼职乃至自己当老板有那么容易吗？陆宽半点谱都没有。喝过酒之后再见到小梁，看他又恢复了那么一副不动声色的卧底姿态，便不免猜想这小子不知兼着多少公司的业务，赚了多少外快。而陆宽于一再纠结之后，却仍只有在现有业务中默默打磨的选择。
　　当然，随着慢慢做下来，经验逐渐积累，工资也有了些增长，但肯定远不足以发财。
　　有时想起当教师时的那些烦恼，对比如今的生存之难，陆宽便委实觉得可笑。知识分子总爱夸大自己的小痛苦，好像心情上有点什么不爽，精神上有点什么的压抑，就等于是遭受到社会的虐待了似的，真是何等荒唐。也别夸耀什么你辛辛苦苦教书育人，就咱们这迂腐的教育体制下，教师们所做的很难说是帮了孩子还是害了孩子。更别为自己当初教出的差生在社会上混好了就不平衡、不理解，换成你到社会最底层来摸爬滚打一番试试！

　　这么一想，陆宽反倒多少有些聊以自慰。他感觉，自己毕竟是品尝到了最真实的生活滋味。谁不想念念教科书、讲讲大道理就换来令人推崇的名望？但如今再想起自己站在讲台上的装腔作势，却分明也觉得那时活得太无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