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26 17:50:00
　　『柒』
　　回家之前，去医院看了看爷爷。腿已有些消肿，但人仍是昏昏沉沉。这么大年纪，能咬牙忍痛那么久，必定大伤元气。
　　回家途中，汪犹衣打电话来，约去广场大排档吃夜宵。
　　虽然不爱吃夜宵，虽然跑了一天已经很疲惫，但今晚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青湖水面的波光，一直重复来去，在他脑海里摇曳……他不想回家。
　　一个人的空间里，混有一缕从何而来的香，那香能酝酿催化他的情绪，以心为中央，莫名的寂寞在隐隐扩散。
　　无根之花，情绪层层叠叠为花瓣，隐秘地绽开盛放。
　　凌晨一点，广场大排档，人流攒动，夜市正旺，活色生香。
　　一大盘小龙虾，汪犹衣已解决了大半。辛远的面前，已放了四五只空啤酒瓶。
　　“喂，你不吃东西，光喝酒？”汪犹衣剥离着龙虾的头和身子，一张嘴腾出空来问他。
　　辛远笑笑，目光虚无缥缈，眼神落定处，是邻座一位穿吊带背心短牛仔裙化着浓妆的短发女人，她不停抽烟，不停喝酒，表情木然空洞，她面前的桌上，堆满了空酒瓶。偶尔，她拿出手机看看，一只手很老练地夹着烟拿着酒瓶。
　　“你看什么？”汪犹衣顺着辛远的视线，看到邻座的女人，在她握着酒瓶的左手背上，纹着一个心形的刺青。
　　“你想跟她一起喝，就过去喝！”汪犹衣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却很不自然。
　　辛远刚喝了一口，被汪犹衣的这句话差点给呛死。
　　“像你这样带有几分童真的老男人，是最合这群女人的胃口。”
　　辛远不再喝酒，张大了嘴，看了看那边，又看着汪犹衣，憋不住还是开口问了：“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话快说!”
　　“她化的是不是烟熏妆？”
　　“是！”汪犹衣没好声气。
　　“是烟熏过的妆吗？”
　　汪犹衣“噗”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指着辛远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她半咳半说道：“我要，我要，咳，咳，我要被你给害死。”
　　好像就是为了映衬汪犹衣这句话似的，邻座那女人的手机炸锅了似地响了起来，是叶德娴的《我要》——我我要我要你我要你爱……
　　辛远和汪犹衣互看一眼，笑了。

　　那女人拿起电话，一开口，是因酗酒抽烟而嘶哑了的声音。
　　“嗯，我还没睡。”
　　“我，我没醉。我很清醒。就算有醉，那也只是三分醉。”
　　“像朋友这样聊聊，就不错。我的客人们各个都爱我。你说的，同他们说的，哪里不一样了？”她浅笑了一下，辛远注意到，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笑。她拿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带着浓浓的风尘味，突然唱了一句，“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对方大概叽里呱啦还在说什么，女人笑了笑，直接就关了机，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她拿起烟，细细长长的白色烟身，在她嘴里迅速地矮了一大截，弥漫的烟雾似遮住了她的眼。

　　女人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抛给了早盯着她的老板，老板拿到钱，点头哈腰，小小心心将钱捋平了放自己裤兜里。
　　走过辛远他们身边时，一股夹杂着烟草味的刺鼻香水味，伴随肉眼看不到的寂寞，弥散在黑夜中……
　　辛远突然觉得腹胀，再也喝不下酒。
　　一对男女生走过，女孩在低低啜泣，男孩在安慰着她，手不小心碰到了辛远他们桌上的酒瓶，酒瓶猝然掉地，一地泡沫和碎片。
　　“喂，你怎么走路的……”汪犹衣喊道。
　　男孩和女孩转过身来，男孩看到辛远脚边的碎片，有些茫然和无措，而女孩的眼里，还滚动着泪珠，无辜委屈地看着汪犹衣……汪犹衣的怒火，刚被点燃，迅速就被那女孩眼里的眼泪给熄灭了。她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辛远微笑着买单，正准备起身离开，鞋子里潮湿的感觉，让他停步。

　　他脱下鞋子，伸手一摸板鞋里面，发现也有些湿。汪犹衣拿过来，查看了一下：
　　“去买双新的，这双鞋底都磨损了。”
　　她捏着鼻子，将板鞋扔给他：“太臭了，一股啤酒味。”
2012-2-26 17:51:00

　　家里一片漆黑，寂然无声。
　　有一种似真似假的体验，犹如穿梭一片你熟悉的未知地，你熟悉的是它的布景，未知的却是布景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打开浴室的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人，才三十出头，发间却早早生了华发，一张还有着青春的脸，却嵌着一双心事重重的眼。
　　眼前这个人，越看越觉得陌生！
　　他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情不自禁会有种联想——总觉得对面镜子中那个家伙，会冲他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室内无风，可突然，有一阵清凉的细风，吹拂过他汗涔涔的脖颈。
　　不知是那张陌生的自己的脸，还是那阵风，他脑后的头发像触电一样，竖了起来。
　　他不再注视镜子中的自己，走到浴缸旁，打开水龙头，耐心地等待着浴缸里的水一点点上升，水面跳动着光影，晃动着，晃动着……水，宛若温软流动的琉璃，有一丝潋滟，又有一些光怪陆离的斑驳。
　　晃动的水面仿若有催眠的功效，人慢慢懒散了，坐在了地上，靠着浴缸，舒展了全身。
　　水，哗哗的……他耳内，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在翻来覆去唱着那句：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他垂着的手，渐渐碰触到了上升的水，碰触的一瞬间，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像体温一般柔滑温热的感觉，带着肉体上的安然感，似催眠又似梦幻……

　　渐渐下沉！
　　指尖传来了虚无感，微腥而清凉的水草味充斥着他的嗅觉，改变了感官感受，他似已在水底，他的手指，在水中微微动了动……
　　水里的世界半明半暗，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光线的照射下，波动着琉璃般的色彩。
　　他试着靠近，看到一个女人漂浮的背影，穿着白色旗袍，头发和手，都在水里伸展着。
　　突然，他看到她的细细右手腕上，戴着一串黑色颗粒的木手链！
　　水底世界的安静，顿时被打破了。他试着转动身体，但不等他行动，那女人的手，拉长了似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与她的手，紧握在一起……微凉的感觉，迅速漫过了全身。
　　他跳了起来，从半梦半醒间。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溢了出来。他的裤腿，全被流淌在地上的水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