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2-06 15:39:00
　　甜 豆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这片荒漠只有枯草甸和嶙峋的树杈，远处的村子是视线能及范围内仅有的点缀。

　　我对坐在驴背上的女孩充满好奇。村民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则显得不知所措，他们很久没有接待过拜访者了。
　　女孩的嘴唇干裂，脸上灰扑扑的，这架势更像个逃亡者。当水递到女孩唇边，她笑了，喝完之后从驴背上下来，驴子轰然倒地。
　　晚上，大家吃了顿驴肉宴。以荒漠植物为食的村民们对女孩的好感，从这餐饭后开始倍增。驴子肉有限，我没能吃上。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丑八怪的肚皮。
　　女孩要在村里住下，村民帮她安排了一间残破的空屋。

　　村里的井是唯一的生活用水。女孩打一桶井水，洗漱一番，白净了一些，但比起村里的女人，姿色还是略显一般。
　　某个时代，有个贪恋美色的王，年年搜罗民间的水灵女孩子进宫。有人趋之若鹜，巴不得攀龙附凤。也有人不愿意，带着自己的漂亮女儿们组团逃跑。最终他们逃到这片荒漠，建了一个一千多人的村子。
　　几百年过去，美丽的基因延续下来。如今谁又能想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竟然有百十个美人。
　　至于为什么我那么丑，恐怕只有天知道了。母亲是个绝色美女，父亲的模样也算周正，可惜我只遗传了她隐忍的性格。大概是造化弄人吧。
　　他们叫我“丑儿”，忽视我的存在。这些我都习惯了，谁叫我丑呢。母亲说，丑不是问题，只要忍，一忍再忍，总会有被接受的那一天。
　　女孩住了两天，开始帮村里干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谁家衣服裤子破了，都可以找她。女孩的的手纤细白嫩，飞针走线却有板有眼，毫不含糊，补好的衣服美观又结实。如此一来，大家对她的喜爱又加深一层。
　　有人爱就有人恨，女孩得宠后，一些人开始在背后议论纷纷，深究她的来历。女孩似乎对流言蜚语充耳不闻，一如既往帮村民浆洗缝补。她的声音很甜，又会说话，大多数人都对她赞口不绝。
　　二姐对女孩不屑一顾，她认为大家不过是被一顿驴肉宴收买了，又说女孩之所以受宠，只是占了嘴甜的便宜，谁知道她的底细是什么。二姐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比她更受欢迎。眼见女孩抢走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关注度，又怎能善罢甘休。
　　无论如何，一小撮人的不满根本挡不住大家对女孩无以复加地喜爱，她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

　　又过了一阵，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女孩渐渐地变漂亮了。难道一个人太受欢迎，连外貌也会越来越顺眼？又或者这个村子的水和空气，本来就有让人变美的神奇功效。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直是这副丑样。
　　二姐的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她总在找机会要女孩好看。而事实证明，女孩的是受欢迎度注定是只增不减，因为她真的变漂亮了。今早我看到小祥去打水时碰到女孩，盯着看她的脸看了好久。小祥是村里难得的英俊小伙子，他的眼光必定不会出错。
　　晚上我去找灵儿，村里面就她跟我还算聊得来。一见到她，我觉得哪里不对劲。我问她有没有好好洗头，她说有。我感觉灵儿的头发不如以前乌黑光亮了，早先她如瀑的长发一直让全村的女人羡慕不已。最终我没有把话说出口，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我也没把早上的事告诉灵儿，她暗恋阿祥全村皆知。
　　回去的时候，我又遇见了四嫂。这次我发现，四嫂的鼻梁没有以前挺拔了。她引以为傲的鼻尖也比之前扁平。
　　到家后我照了照镜子，没察觉自己的脸有什么变化。反过来说，我已经够丑了，再丑还能丑到哪儿去。忽然想想变得漂亮的女孩，心底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矛盾的激化是在一声尖叫之后。那是二姐的尖叫。夜深人静，那叫声格外渗人。

　　之后女孩被揪到了晒衣服的空地上。火把亮起来，映照二姐眼角的鱼尾纹，我记得几天前她脸上还没有这东西。
　　女孩惊恐地看着四周的人群，精致的脸蛋在火光中格外显眼。我环顾四周，女人们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昔日的姿色。阿祥站在人群里看着女孩，嘴唇蠕了蠕，说不出话。
　　二姐命人把女孩捆起来，又让大家堆起树枝，放火点燃。全村的女人同仇敌忾，俨然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干起这些事也格外利索。占人口不到三分之一的男人们静静看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二姐用厚厚的布裹着一根铁杆，放在火里烤了好久，交给我。来呀，给这小贱人的脸化化妆。她阴阳怪气地命令道。我全身发抖，没敢接。
　　二姐一个耳刮子扇倒了我，把铁杆递给灵儿。女孩绝望地看着男人们，灵儿把铁杆举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拌着鲜肉烧焦的糊味冉冉上升，在村子顶上的夜空中散开来。
　　小贱人把大家的美貌全吸走了，活该！二姐骂完，又叫人把烧烂了脸的女孩丢进火堆。这叫自作自受，哈哈！二姐狞笑。女孩在火苗里狂叫，肉身滋滋作响。

　　啊！这时有人叫起来。我猛地看灵儿，只见她脸上的肉就像溃烂了一般，一片一片掉下来。接着是四嫂，五姨娘，她们的脸都开始溃烂。二姐也叫起来，她的鱼尾纹越来越深，越来越长，最后化成口子裂开，脓水从中间崩出来。
　　女人们捂着脸满地打滚，我站在一边，看着眼前恐怖的景象。男人们完全傻了。
　　呼呼，一只烧烂了脸的驴子带着一身烤焦的皮囊，从火堆里冲出来。见此情景，我来不及细想女孩来的那天晚上村民们究竟吃了什么，猛地窜上火烫的驴背。
　　驴子一路狂奔，把震山响的嚎叫和映天的火光远远甩在背后。我趴在驴背上颠簸不止，一直到天色微亮，它才渐渐慢下来。
　　眼前是无尽的荒漠，村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驴子轰然倒地，不再动弹。我的手上全是燎泡，先前只顾着死抓驴背，都忘了烫。

　　我扯了一些死驴肉揣在怀里，抬头看看洁白的晨曦，沿着枯草甸和嶙峋的树杈，不知道要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