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15 10:25:00
　　天已暗，才出了医院，正想上车，突然有人喊住了他，只见一个男人，瘦得像从《指环王》里出来的咕噜姆，正举着他那枯枝般的手臂，朝辛远挥舞着。
　　见辛远立住，犹疑地打量着他，他便跑了上来。
　　“那个，你去码头吗？”
　　这位“咕噜姆”貌不惊人，眼力倒是很惊人，竟然一眼看出他是开黑车的。辛远略微一点头，“咕噜姆”便说也不说，像是熟门熟路似的，拉开车门上了车。
　　开了没几步，“咕噜姆”在后座犹犹豫豫地出声了，“那个，是火车站……对，是火车站。”
　　“你要去火车站？那码头还去不去？”
　　“叫你去码头就去码头，废那么多话干吗？！”

　　看来“咕噜姆”脾气不小，辛远只是笑了笑，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开着开着，辛远又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后背发冷，似乎有双冰冷的目光在死死地盯着。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咕噜姆”安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风一吹一吹，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在风中东倒西歪。
　　辛远扫视了一下马路，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彼此交错而过，一个交汇的眼神都没有，就像每个人除了自己是真实存在，其他都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车，在盯着他们这辆车。可今天他感觉就是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或许是自己妄施揣测。直觉这东西，或许很真实，或许只是一个视觉的梦，离现实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快到火车站前，他这样安慰自己。
2012-3-15 10:26:00
　　铅灰的苍穹下，一盏盏竖得高高的路灯，流洒着泛黄的寂光。

　　“咕噜姆”指了指前方某个位置，辛远将车稳稳地开到了那里。“咕噜姆”问了多少钱，边问边下了车，关上车门的同时从裤子后袋里摸钱。
　　他站在驾驶位，隔着窗，把刚摸出来的几张皱皮的零钱，放进辛远的手里……那几张纸钞刚放到辛远的手心里，恰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几名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突然“从天而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迅速冲向辛远的车子，还没等辛远反应过来，他们拉开车门，将辛远拉了出来，一队人马控制住了人，另一队控制住了车子。
　　这一瞬间，就像一尾小鱼刚探出水面，苍鹭就已伸长了它的长嘴，小鱼腾空，第一次，它见到了那么刺眼的光……凌乱的光，就像水面上颤动的波纹，划过辛远惊慌的瞳孔，直到一束猛光直直照射过来，笼罩住辛远的眼睛，像笼罩住光统治的疆域。
　　他不能转动脸，有人控制着他的行动，还不等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支话筒凑到跟前，黑暗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不停在说话，那些声音在强光下，显得很虚无很抽象……过了很久，辛远才听清楚一直盘旋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开黑车？”
　　刺眼的灯光逼迫着他眯缝着眼睛，强光之下，一片模糊，宛若一个变幻的荒芜世界，偶尔视线聚焦，就像完成了新的聚合，看得到大概的轮廓——前方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正对着他。他抬起手臂，本能地想遮自己的眼和脸。没想到，手臂刚举起，就被身边的执法人员按了下来，被牢牢夹持在中间。他别过头去，但无法躲避那不断泼洒在脸上的滚烫强光，汇聚成的鲜明耀眼的侮辱。

　　只见那话筒又朝向了他身边的执法人员，问：“黑车猖獗，危害甚大，但是长期以来，它的整治工作可以用‘屡禁不止’来形容。请问你们是通过什么办法抓到黑车司机的？”
　　一个男人中气很足的声音：“咳，我们的市民多次有被黑客非法拉客、宰客、甩客、甚至被辱骂的经历，别的地区还发生了抢劫强奸等恶劣事件，当然我们青县的治安一直是全省最好的。咳，咳，针对日益严重的黑车问题，我们全面开展治理‘黑车’专项工作。这次是通过内线的帮助，执法人员扮演乘客，成功打击非法运营！此次整治工作将持续至年底！这次的突击行动，可说只是一个序幕。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工作，能为市民创造良好的环境，能让他们享受到安全的服务……”

　　一听这谈话，就知道这男人应该是做领导的材料！
　　辛远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声音再度出现：““你为什么要开黑车？”
　　辛远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冲着大概的方向，露出痞子一般的笑，问：“你为什么要做主持人？”
　　周围沉默了一下，大概发现辛远没达到预期的效果，眼看他几乎带着点漠然面对自己的处境时，那束刺眼灼热的强光终于移开了，如一头扑进了黑暗里。他被人推搡着，还未适应黑暗，一脚高一脚低地上了一辆车。
　　他看着外面，路灯的浅黄色，渲染着此刻的不真实感，车内空调开得很低，配合着外面的淡黄，世界从燥肥到瘦凉，人的惊惧莫名被解脱……冷眼看着活动的人，眼下是戏剧的尾巴，正是散场时！
　　电视台的人和执法人员正在握手道别，旁边有一众看热闹的人，围在周围，眼神内空洞无物，就算放到任何一个剧组里，都会被导演嫌表情呆板。他们只是呼吸着，长久的一动不动，无法让人看清楚他们是来还是去，是继续逗留还是离散……远方有火车鸣笛，隐约中，看到它已慢下速度进站，被广阔的候车室拦住了视线，停在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辛远看到自己的车，被那个“咕噜姆”开走。
　　辛远正想垂下头，接受眼下所发生的现实。突然，一个人的面孔跳入他的视线，确切说是一堆胡子，络腮胡……正是那个追吴昕的络腮男，也站在人群中，满脸诡异的笑容。络腮胡目睹了全过程，但他不是看客……只见他上前，拍了拍某个执法人员的肩，示意自己离开。后者点了点头。
　　辛远呆呆地望着，心中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倒霉，不是偶然的！
2012-3-15 10:27:00
　　大概意识到了辛远的视线，朝着辛远坐着的方位，络腮男举起手，做了个“再见”的口型，上了一辆奔驰车，面无表情地离开。

　　络腮男难道不是一名的士司机吗？
　　辛远的心，猛地一颤。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正是吴昕打来。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这个人的名字。虽然他也很想当着她的面，追问更多的问题……
　　“墙上挂着的，是不是你奶奶的遗像？”接通了手机，吴昕一开口就问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的。”辛远答。
　　“我闯祸了。把你奶奶的遗像给摔破了！”
　　辛远没有回过神来，吴昕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听闻奶奶的遗像镜框被吴昕不小心给打破了，加上络腮男给他安排的这一出……阴郁而烦躁，囚禁之苦，在体内积聚怒火，辛远没听吴昕的解释，伸出一指，直接摁了挂断键。
　　奶奶的遗像……爷爷的存折……爷爷的医药费……周阿姨的话……当隐忍的愤怒带着思绪滑动时，他想到了自己差点要忘记的正事。
　　辛远从车里惊跳了起来，差点被车顶碰到脑袋，前面坐在驾驶位的执法员很慵懒的声音：“哟，事到如今，你倒还很乐啊？”
　　辛远没有理会对方，赶紧取出手机，打电话给汪犹衣。
　　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
　　辛远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还没想好办法，手却不自觉地按了手机的重拨键。
　　这次，很快！只响了一声，手机就被接通了。汪犹衣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时，辛远顿时觉得有了希望。
　　“喂？”汪犹衣的声音蔫蔫的，像是没什么精神。
　　坐在驾驶位的执法者说道：“我劝你不必打电话，没用的。也就我好说话，让你拨个电话。换我队长过来，你想都别想。”
　　辛远没理睬对方，眼睛却看着外面，看到队长模样的人正准备朝这边过来，他急急对着话筒说道：“衣衣，我现在说话不方便，你听好了。你赶紧帮我去一趟我爷爷家，昨天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就住在我爷爷那边，你向她要一张银行卡，马上去银行里取出五千元钱，帮我交到医院那边，爷爷的医药费规定要在今天交掉。拜托，马上帮我跑一趟……密码是我生日。”
　　汪犹衣沉默了几秒，声音又恢复到以往的干脆利落，她应道：“好，我这就去。”

　　挂下电话前，辛远突然问：“衣衣，我们还是不是兄弟？”
　　那头一片沉默，接着挂了电话，辛远看着车窗外，还来不及沉思，突然意识到事情还未办妥，只见那队长离这辆车只有几米远。
　　他赶紧拿出手机，按了已接电话那栏，直接就拨了出去，很快，手机那边传来吴昕沙哑却很有定力的声音：“你再挂一次试试……”
　　“遗像后面是不是有张银行卡？”辛远语速很快。

　　“是的。我给你放……”吴昕还未说完话又被辛远抢白，辛远急急说道，“昨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子，这会正去你那边，你把卡交给她。”
　　“就这事？”
　　“是的。”
　　“行！我同你也说个事，是关于遗像，有个很古怪的事……”
　　还未等吴昕说完是什么事，辛远看到队长已经拉开了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

　　辛远立刻关了手机。
　　那队长转过身来，看了看辛远和他手里的手机，厉斥道：“想搬救兵？现在迟了。”
　　车被发动了，驾驶者咕哝了一句：
　　“我就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