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21 11:05:00
　　汪犹衣没来找辛远前，他独自一人，藏身在自己的房间里，承受一个塌陷的世界。
　　剥脱的一块墙壁，揭开了墙皮丑陋的一面。那大概是与往事混合一起的血肉模糊，大白于天下的躲闪。辛远的目光久久盯着那一处……若是目光可以让一切复原，墙面上是否会平滑如初，掩盖这斑驳？
　　汪犹衣来到辛远家后，便把银行卡放在了辛远面前的桌上。不愧是挚友，他细微的异样，她很容易捕捉得到。
　　“医院那边已没问题了。我去看了看爷爷，他恢复得不错。”她佯装轻松地说着，见他沉默不言，感觉更是不对，便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辛远抬起他的脸，看着汪犹衣，“我觉得不能再接汤一友的活了。”
　　“为什么？”汪犹衣睁大了眼睛。
　　辛远欲言又止，头发有些散乱，半掩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若脸上没有那些无法言说的迷茫，若不是了解他的本性，散下来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什么都无所谓的地痞。
　　他指了指桌上，汪犹衣回头看桌子，除了她刚才放着的银行卡外，旁边还有一张塑封纸。

　　她走了过去，拿起塑封纸一看，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渐渐她的神情也变了。她惊叫：“难道这是……”她没说出后面的话来，猛回头望着辛远。
　　“在哪里发现的？”
　　“奶奶遗像的相框内。”
　　汪犹衣手一抖，塑封纸跌落了下去。她掩饰住自己心头的震惊，低头去取。
　　“难道爷爷是强盗，是谋杀犯？只有一个人良心不安，才会将它和奶奶一起供奉。”
　　“不，不会！”汪犹衣的脸色也失去了血色，她摇摇头，慌乱中还带着一丝镇定，“我们不能随便给一个人定罪，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爷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会告诉他的孙子，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难道他就一定是那样的人吗？你问都没问一声，你怎么知道爷爷就是强盗，是谋杀犯？或者，里面有什么曲折的故事，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又怎么会知道？或许，一切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会吗？”辛远抬起头，他探寻着汪犹衣的眼神，似在找寻一份有力的肯定和支持，“或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觉得，一定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汪犹衣斩钉截铁地说，其实这份笃定从何而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只是懂得，如果自己也有所怀疑，辛远更会受不了。她说，“至少，你该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在你奶奶遗像照的后面放上这个？”

　　汪犹衣手中挥舞着那张塑封纸，又恢复了她往日的霸气和自信。她总是能将他阴暗抑郁的感觉过滤掉，并筛下明亮，像是随时都能将这份明亮，转化成晒干他心头霉渍的日光。
　　是啊，这条路的走向，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不走这一趟，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等待在前方……
　　尽管如此，疑惑的影子仍在心头。他的信心是破碎的。他沉默良久，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请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件事。”
　　他哀求的口气，他无措的神情，他奇异的不安……汪犹衣看着他，眼神很复杂，但她克制着，伫立着，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2012-3-22 10:41:00

　　『拾捌』
　　清晨，多云天，太阳不猛烈，似天下太平之象。
　　辛远找到了爷爷，他正在花园里的一棵巨大白色紫藤花架下，茂密的紫藤犹如天然的遮阳伞，爷爷窝在医院的轮椅里，在微风中，睡意昏沉。
　　辛远支开了周阿姨，他扶着爷爷的轮椅，蹲下身子看着老人。
　　爷爷的脑袋倾斜，打着时而大时而小的呼噜。他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像瘦小版的维尼熊。
　　辛远的心思矛盾，看着老人腿上搭着的灰色的薄棉布，总觉得那非黑非白的复杂颜色，像是提示他，爷爷包裹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可耻的过去……同时，犹豫矛盾也同处一体——看着如此苍老的他，辛远知道，老人的岁月已经无多。作为孩子，做不到让爷爷在走完自己最后路程的那段生命能闪耀光辉，至少也不能带着一身的污锈……
　　辛远伸出手，拂掉一颗围着老人脑门转的苍蝇。
　　老人的眼睛陡然睁开，起初一片迷茫，看清是辛远，隐藏在年龄后那双眼睛明亮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在这一尘不染的笑的面前，辛远发现，自己所有的质疑，似乎全要化成灰烬。
　　他没有勇气……
　　但，冥冥中都是有安排。或者是，老天都了解他的那份犹豫及懦弱。
　　辛远带来的那只超市帆布袋软软地倒在地上，塑封纸的一角露了出来。爷爷低头，视线正与那塑封纸的角度为一线。

　　“这是……”爷爷的手指了指那只帆布袋。
　　天意！
　　辛远闭了闭眼睛，心中又重新产生了那股熟悉的冲动，这股冲动让他所有的言行沿着心中设想的那样，顺理成章地走了下去——他从帆布袋里拿出了那张塑封纸，他用手捧着，拿到了爷爷面前……
　　爷爷举起了手，颤抖的……风飘过，树叶在哗哗响，或许是，它们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叹息……这双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颤抖着，从辛远的手里，接过了那张塑封纸。
　　老人看着这张纸，年老的双眼里满是悒郁的悲哀和苦痛……塑封上的光反射着，刺到人的瞳孔里，本能地闭上眼睛……试探着睁开，再仔细凝视：那是一张泛黄的老报纸，中间是一张老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坐在凉亭内的穿着白旗袍的女子，似笑非笑……女子的照片上面，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字——“讣告栏”，随后的引状内容，曾是汤一友和辛远见过，并讨论过的。
　　这就是沈月如的遗像，这就是汤一友和辛远曾在档案馆找到过的那张老报纸。
　　“爷爷，你曾说，你从没见过沈月如。”辛远的语气有些低沉。
　　爷爷默不作声，原本喘得很急的呼吸声似乎也消遁了。
　　“可你为什么要把沈月如的遗像和奶奶的遗像放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挂上沈月如遗像，只能偷偷将她和奶奶的遗像挤在一个相框内，逢年过节，享受你供奉的香火，对吗？”辛远紧紧盯着爷爷的眼睛，追问，“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沈月如的死，和你有关？……或者，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强盗？”
　　爷爷依然一言不发，谁都无法看出眼前的这位老人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辛远也不再咄咄发问，只是凝视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看老人的眼睛，与几分钟前的温度，已是天壤之别，此刻的他，变得不像是他，因生出自己都不了解的冷静的憎恨。
　　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思绪迷离了……爷爷开口了，说的竟然是：“你是谁？”
　　这一秒，是多么庸碌无常又可笑的等待！辛远摇了摇头，再也不忍，出口道，“爷爷，不要演戏。”

　　这话一出口，辛远自己也觉得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生起的念头？是猝然出口的，还是上次汤一友盘问爷爷时，辛远已然有些感应？
　　“爷爷，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诱拐沈月如的强盗？是不是你伤了沈月如的性命？”
　　爷爷的眼又慢慢合上，嘴角露出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悲哀的笑，随之而来，是两串老泪。
　　“又一次，瞒不过你。”爷爷的脸上，露出背负着罪恶与伤痛的人才会有的沉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爷爷又看了一眼沈月如的遗像。他的眼神滞重而飘忽，纵横跳跃在上世纪和如今之间，在魂魄颤栗中，某一段遗留在阴暗处的遥远记忆，模糊显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