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浸鸽子时,我的心挣扎着疼了一阵,但吃到脆脆的鸽肉,便忘记了鸽子的无助和痛苦,那么干净明洁的生命,一忽而就进了我们的五脏,父亲面现得色,大家都安静地吃肉,但我在吃最后一嘴鸽肉时,那剁得细细的加了香料炒出的东西,却象一块儿似的,难以咽下,卡在了喉间,象是有块细骨没有剁好,进了我唱歌极好的嗓子,我想了一切办法,也没有把那块骨头顺利的吞下去,这时我突然就害怕起来,母亲倒了杯醋,还叫我吃一坨米饭下去,她说会把卡住喉头的骨头带下去,事情是基本解决了,但一整个晚上,我的眼前似都晃动着那只鸽子的影子,那看到我时的惊吓和祈求。
几天之后,冰消雪溶,家家椽子上都滴下大条的冰柱子来,两个哥哥和邻居的男孩子们出去玩,我就近跟着他们,大哥把几条大大的冰柱子打下来,那是没有人住地房子,所以雪化得慢,冰柱子却因为房子太冷,结得最大,大哥把打下来的冰柱子交给我抱着:“你送它们回家吧。”我赶紧抱着几条冰柱子往家跑,路有些远,到家时小花棉袄都给打湿了,父亲一声不吭,母亲边给我换衣裳边骂大哥的德行。
晚上大哥回来,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父亲也不吭声,却早拖了一根扁担,躲藏在了门背后,他才进门,父亲的扁担已经打到了他的背上,我们都说不出话来,都呆呆看着父亲的怒不可遏。
可能是因为潮了衣裳,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看到了那只漂亮的小鸽子,在我面前咕咕的叫,它没有叫出声音,但我听懂了它的悲哀,它还没有做够鸽子,就让我惊到,并通过我让父亲把它下了油锅,它是恨我的。
当我哭着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母亲低低的叹息,她在一边瞧着我,问我喝不喝水,我把嘴接着母亲递上的水杯,刚把嘴伸出去,发现杯里是半杯的血,红色的淡淡的液体,那样鲜艳剌激着我麻木了的神经,我一下呆着,不言不动,母亲以为我烧昏了,她抱着我,流下泪来。
此后的半年,我天天生病,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因为病疼太多,不能上学,休养在家,成天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前排人家的鸽子咕咕的叫,他们有时到后门来撒豆给鸽子吃,唰唰声和着鸽子快活的吃豆声,淹没着我的耳鼓,我常常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一只鸽子给吃了,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样子,他们家有多少只鸽子连他们也不太清楚,但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会记得有只鸽子,我本可以救它,但我因为好奇和惊诈,我对它的去世完全的不作为,那个细小的生命,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飞啊飞啊的飞不出人的掌心,那样热切地笑着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的病因为一直不见好,父母大多时间都把我当成了一个死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不耐,从来不肯给我做好吃的,因为他们怕浪费了那些好东西,这和男孩子生病是不一样的,我经常孤寂地坐在门前,一言不发可以呆坐一天。
我有时会偶而幻想我将来或者会贵为象武则天一样的女子,但我没有野心,我只是平和的想想,如果有男人爱我,把我当成宝贝,我就温柔一些,如果没有,我就强壮一些,可病痛使我经常陷进绝望之中。
家里有条弟弟从后村要来的黄狗,它经常是到外面找吃的,乡下的狗一般不喂,它能吃到什么算什么,所以它经常在白天跑出去,晚饭以后才回来,整个晚上就守在门口,一般连家都不让它进,要说是忠心,这狗真算得上是天下头一份!
那天我无聊得很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实际上就是在等死,医生说我得了肺结核,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我不了解这病的意义,父亲曾经带我去更远一些的一家企业医院看过,照过片子,我肺上的一块阴影给我判了死刑,不过我没有丝毫害怕的,我幻想过死亡之后的轻快。
黄狗不知从哪里回来,嘴里很小心地含着一串薄漠包装的药片,每一粒都是拇指般大小,它把药片放到我脚边,因为对药的敏感,我心中一动,拿起来,都是些外文,一个字也不认得,一共有九粒,单独的包装,疾病的痛苦让我昏了头,我想我若吃下这些药,多半会死,也可能会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会是一种全新的感受,我就把它们一气拉出来吃了。
日期:2006-7-4 10:27:00
第七章
原以为乱吃东西会要了我的命,那天夜里我喝了今生能喝的最多一天的水,不停地喝水来缓解嘴里的干渴,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母亲没有起来过,她已经把我当做了死人,我喝的水全都是自己到楼下用大碗打上来,从黄昏直喝到天明,我甚至产生了守在水缸边的愿望。
是那过多的药烧灼了我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腹,意外的是从那天之后我就好了起来,和兄弟他们吃着同样的饭食,面色渐渐的红润,在停学了半年零十多天后,我走回了学校,走进了同学中间,我已经确信我再没有什么病了,瘦小的身体忽而发育起来。
在我十三岁的生日快到来的时候,我经常学着二哥,把隔壁的线装书偷偷拽了出来看,那半间房子里早已经不住人了,我的大堂哥前途无量,从乡上给干部们端茶倒水一直倒到了城里,我们旁边的城市是个地级市,是这个省的第二大城市,这样他就带走了他的全家,隔壁的房子空了很久。
空着的房子除了变作老鼠的天堂,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母亲天天惦记着大侄子能便宜一些把那半间房卖给我们,因为我们家太需要房子了,大哥的婚姻问题实际上就是房子问题,他迟迟结不了婚,没有姑娘喜欢他,就是因为我们家只有半间房,那是爷爷奶奶留给我们的祖产了,大妈家早已经有了全新的房子,他们的儿子都那么能干,早就搬出了祖屋,只有我们,除了吃喝,什么事都还不会做。
终于等到了大堂哥回来处理房子的问题,他其实是想把它卖给另一家的,就是他家的那边隔壁,而且愿意要最低价,但那家人不敢要,最后还是父亲咬着牙出了一个高价把半间房买下来,我们都很欢喜,以为可以看到二楼上的半屋子书了,万想不到,大堂哥并没有舍下那一屋的破烂,最后离开时,还是把那些线装书都拿车来运走,他们运书的地方,路上要经过一个百十米宽要水溏,那开车的人技术不行,把车开进了路有些转弯儿的溏子里,书都进了水,车用吊车吊了起来,书就让它们烂在泥水里了。
最记得那书上有一处,读来朗朗上口,有个名叫刘素贞的女子,新婚的头天遇到一个观音化身的女子,对她说了地狱之苦,血河之悲,她就想出家找观音去,结果她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说:“观音菩萨家家有,我儿何处寻观音。”
观音菩萨家家有,我特别记得这句话。
半间房子买下后,拆除那隔了十多年的中间墙,父母都高兴得两眼放光,面染红晕,象是突然年轻了起来,我们都很快活地拆墙搬土,一间房子出来了,虽然不明亮,但倒底宽敞了太多,我们天天放了学就到山里拣马牙石,那是一种白色的磁一样的石头,分块分片,可做装饰用,放在水泥地板里,会出现现在一些地砖的效果。
我们都在忙着打地板的事的时候,有人为我的婚事上门来了,十三岁的姑娘,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但还是记得一天天长大,在乡下,正是好许人家的时候,可以混些衣服来穿,只要定下婚事,年年有婆家送衣服来,年年有女婿来送节送礼,那是每个姑娘都梦求的未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决定自己的终身,我看过了太多的古典名著,关于花墙会,关于小姐那神秘的后花园,那些经典,那些凄迷的爱情,哀宛的人间绝唱,于我来说,恋爱就等于那些,等于凄艳的情事,等于媚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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