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点心慌的等了一天,下午三点过时她回来,脚上戴上了沉重的脚镣,她才一进来组长就开始抹泪,赵合德勉强笑着对几个昆明女人说:“我本来说出去以后就在昆明摆地摊,要是生活过不去,到你们家里混上几回,现在看来不能够了。”她坐下来,老张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旧棉布,给她绑在擦脚的铁链上,这样才不磨脚,那些衣服都是穿得不能再穿的撕开的,老张一向和赵合德不合,但只有她是最细心的,凡事都想得周周到到,她一向骂赵合德杀人犯,现在,她正坐在小马扎上,为她所不喜欢的人做事,赵合德坐着坐着,一向坚强的她突然掉下泪来:“买买提,看来我会和你一起上路了,我们黄泉路上也算有伴。”买买提叹息一声:“有伴。”
老张做完了事,就到后面去唱歌,她唱的是:“孩儿不懂事,请妈妈原谅。”她唱了半天,组长突然笑起来:“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请妈妈原谅。”
我得了几页信纸,因为我文才最好,代表号房里的给内刊写稿。两天后,稿子发出来,我们号房也得了一本,王姐笑说:“祝贺你!”我跳了起来:“我的发表了。”组长冷笑:“你这样的,受不得穷过不得富,老火了。”我一下子羞愧难当,低下头来,买买提则不然,她跑过来叫我给她写揭发材料,她想将功赎罪,瞧可不可以改判。
这以后的日子里,买买提对我非常好,经常把她老乡来看她的牛肉给我吃,晚上都要写材料,这就我和女教授比拼着写,我们三个人经常吵得她们睡不着,买买提还要念着,并且逻辑性非常混乱,她想起一点来叫我写一点,所以号房里的人一到晚上就恨我们。
赵合德离她的十八岁生日还差一个月多,就举办了生日宴会,那天她打开她母亲从青岛寄来的鱼,缄得很,然后还有邹干部给她买来的蛋糕,邹干部不肯要她的钱,说是专门送她的,组长私下里和我们说:“她还说这鱼如何好吃,缄得要死了。”我们却都不敢说话。再说这样的地方,得鱼吃,三生有幸了,哪里还说得出不好的话。蛋糕的味道十分香甜,我在外时一向不吃甜食,吃下反胃的,但这日,吃得十分尽兴。
赵合德一直是安静的分着东西给我们吃,她自己什么也没有吃,她母亲给她寄来了一床红面子白里新棉被,是给她裹尸用的,我听到她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下子好沧凉。
买买提终没有等得她的改判,六月二十四的很快来临,头天晚上,邹干部亲自来把她们两个放了出去,我们都安静看着她们,买买提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脸,指着她自己的两床被子:“你用,如果有人新来的没有被子,给她们用。”赵合德的目光沉静,一个刚十八岁的姑娘,眼看就要走上刑场,她回过头来,朝着所有的人挥手告别,她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后的苦涩难隐,我们一动不动地瞧着她们离开。
晚上,电视上的本地新闻里,有公判大会,说的就是禁毒日枪决犯人的事,赵合德先还想她可能可以等到中秋,因为她不是丨毒丨品贩。
我们那天睡下时一句话也不说,教授还在写她的申诉材料,衣深人静,我们听到了隔壁一声尖锐的啼哭,后来又归于平静,这时天井里就清脆地传来了铁链声,一步一步的响,先是一个人的脚镣声,后来是几个人的,到后来就是很多声音,我们全都一个看着一个,不是怕,但就是不肯睡,有武警巡逻经过,那声音就消失了,等他们走过,那声音又响起来,天快亮的时候,我恍惚睡去。
天大亮,小王来通知:“小张,你开庭了。”
我穿上最好的衣裳,把头也梳得极光滑,坐上警车,车上另有四个姑娘,年纪和我相仿,我们都沉默着,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街上的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警车后面的我们。
法庭上一个家属都没有,案子审理得非常快,我进去后看到我的法官是个年纪比我大几岁的漂亮端庄的女法官,我对她充满了好感,我不能提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一说就要掉泪,这样的经过多了,我才明白有些人犯了罪以后为什么选择自杀,因为这些程序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让人折磨致死。
我大声的哭着重复了那天发生事情的经过,他们问我关了多久了,我说已经四个月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判了我半年拘役,我听到判决,大喜,再两个月就可以出去,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小事,完全可以免诉的。
日期:2006-8-17 20:35:00
第五十一章
法官对我充满了同情,她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个同类,她因为职业的原因,尽可能的装得完全不在意我的眼泪,但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着让我看到了她的心,我感激这样的表情,她心里有怜悯,对弱者的怜悯。
我带着满足感回到了看守所,看得出同车的女犯都掉过泪,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没有人能例外地说坚强。在看守所门里,有人在发判决书,一个光头净面的小帅哥,非常难过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地对发判决的人说:“量刑过重了,为什么要判六年啊?”发判决的人有点生气:“你还以为重了吗?你想到过那小女孩将来怎么过了没有?她才十三岁。”这可能就是**幼女罪了,我心里想,这样漂亮的小伙子,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为什么会犯下这样让人不齿的罪呢?用什么也没有办法解释他的作案动机,我自个想,这可能也是命运。
回到号房里,听说我只判了半年拘役,所有的人都向我祝贺,我真的回到没有自由的号房,先前的兴奋感就失落了,很不快乐,我把一件白毛衣拆开,用毛线编织金鱼,她们见我不快乐,也都安静下来,组长却说:“这实际上已经判很重了,这样打伤人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过你到这里来住半年,说不定是大好事,就是终于领教了法律的滋味,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会三思而后行,另一点是你可能会完全变坏,钻法律的空子,把这里所有的坏事都学会了。”她说得对极了,我过去根本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坏事可以做,我总以为,人人象我,我象人人,再坏也只是小奸小恶,哪里知道人们干起坏事来毫不犹豫的,杀人放火,无恶不在。
没有人再要我写申诉材料了,不被人需要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好几个晚上才习惯。
邹干部看过我的判决书以后,就经常让小王来叫我出去搬花种树的,我经常偷偷带些草儿回到号房,她们会拿在手里把玩半天。
一个林仓的女子,三十多岁,沉默少语,她嫁到了缅甸,先是忍受着战乱之苦,等战争终于结束了,他和丈夫到中国贩毒,双双进了监狱,她告诉我,她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她把我的白毛线要去好些,天天坐在那儿织金鱼,她的妹妹是个丨警丨察,在昆明的一个县里工作,她希望我能找到她妹妹,把鱼儿带给她的儿子,这会是她给儿子留下的最后的纪念。
我肩负着好几个人的重任,那时没有想过要做这些需要很多交通费,而我是否有能力,只能完全的满口的答应,她们都是将走上刑场的人,虽然她们的身份很特别,但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赤子之心,众生平等,那时我还不懂得这个道理,但自然而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出狱的那一天,也是丽珠得乐的男友来看她的日子,他给她写的纸条上安慰着她:“里面也可以考大学,我等你出来,不管等到何年何月。”丽珠哭得气喘声咽,我们都为她高兴,她提着满满一袋子的书和一袋子的吃穿用品,放下来以后就哭,她把一些糖分发给人,我说我不用了,一会可以离开,外面有的是这些东西,她硬给我:“你可以记住我吗?在这里吃和在外面吃是两个味道。”我还是接受了她的糖,我走之前,把一些没有用完的钱给了几个没有人接见的姑娘,自己留下了20块做车费,她们好几个人给亲人写了信,我放在了拖鞋的底子里。
邹干部没有检查我,她对我的信任让我羞愧,但那几封信的内容也只是她们想念亲人的一些话,没有别的说到案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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