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在学院里的路上甚至楼道里,看到有不少考研的学生来认考场,听说今年全国报考的人数达到了一百七十多万,老天,现在的学生考研真是考疯了,毕业了根本没打算去找什么工作,似乎考研成了一剂灵丹妙药,只要贴了这个药,什么头疼脑热,腰酸腿痛,还有人生烦恼都没有了。看着他们那朝圣一般的神情,不禁怀念自己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了,那时很孤独,但没有感到孤独,那时更寂寞,但没有时间去品味。现在,似乎什么都有了,却能常常感觉内心深重的寂寞和无奈,他也感到奇怪,有时真的能感觉自己在老去,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觉得越来越陌生,有时不免要在心里问,是自己在有意远离他们,还是自己已经被他们抛弃?现在,像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跟那些一二十岁、喜欢标新立异的所谓新新人类有代沟,跟那些五六十岁活得怡然自得的老人们也没什么能谈得来的,每天在为工作奔波辛苦,稍微能歇下来喘口气想找个人聊聊的时候,竟然发现没有几个朋友可以谈的,很多很多的同学朋友都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平时很少联系,你总不能自己有了倾诉的需要马上就要求人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吧?在一个城市和在另一城市,哪怕离得并不远,那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最好的朋友也就随着日月慢慢的淡了,说句实在话,你要过日子,你的朋友也是这样啊,你没空给他写信打电话,他也是一样。所以他感觉那些分在其他城市的同学和朋友已经不可挽回地从他的人生中渐渐淡出了,他感到很心痛,但没有办法,地理意义上的局限虽然不是人生最大的局限,但却常常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比如你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单位,你能接触的范围基本也就定了,其他的城市,其他的人,对你来说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再细分分,常年能出现在你每天生活里的人,就不过那么几个或十几个而已。
你会感觉自己越来越封闭了,越来越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当然这种感觉是对那些事业无成的、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庸碌一辈子的众多的普通的男人来说的。
朱品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有过梦想和雄心,也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甚至考上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但仍然挣不脱自己身上平庸的枷锁,摆脱不了生活捆绑在他身上那一道道越勒越深的绳索,他没有做成生活的主人,反而要作定它的奴隶了。
这些痛苦的体验都是近年来开始强烈起来的,也就是看着自己离三十五岁这个关口越来越近的时候逐渐产生并蔓延开来,成为他所有消极和不快的渊源所在。
三十而立,他没有能立起来。四十而不惑,估计到那时候自己还是一笔糊涂账。
一个正在老去的男人,关键是要老成一个平庸乏味的男人,这个展望令他痛苦,也令他绝望,有时不想活下去,就是这种看不到前路的绝望引起的。
一个男人没有事业,没有成功,他活着其实不如死去。因为他的世界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越来越小,最后小得只剩下了仅供埋葬自己的坟墓。
“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活……”他想起了这样两句歌词,觉得说出了自己心里正想说的话。自己这一年除了上课,写写论文,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老婆和李小芸之间小心翼翼地周旋,耗费了时间,消磨了意志,几乎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了。
一个人真正的痛苦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权,而是没有了追求。失去了精神追求的男人,其实就成了一个臭皮囊,是任何肉欲都填不满的,越填越空,甚至会变成无底深渊,把一切都吞噬了完事。就像那些吸丨毒丨者,越吸越上瘾,变得骨瘦如柴,最后倒地命绝。
雪越下越大。他的心也焦急了起来。他还要去接女儿,但他又没有带伞。
他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伞,叹了口气,准备冒雪去公交车站。
“朱老师,你还没走啊?”这时,马薇推门走了进来,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把一把伞递到他手上,“我就知道你没带, 我让学生去宿舍里多拿了一把。”
“那太谢谢了。”他接过伞,很欣喜地对她说,简直想不到这个黄毛丫头这么细心。她从去年九月份分来学院中文系,跟他在同一办公室里都快半年了,但平时上课的时间不太一致,大家也都是上完课就走,所以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只知道她是一所著名师大的研究生分来的,模样很靓,很甜,性格也比较开朗,据说自从分来的那天起,学院内外都有不少男孩子向她献殷情,托花店送花到办公室里来的也不少,有时一天会收到两份,她总是满不在乎地就把这些花留在办公室里,让大家每天分享那些或浓或淡的花香。大家都猜她有男朋友了,可就在年底前办公室的一次聚餐上,她当众宣布,她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让大家大跌眼镜,都认为她的眼光太高了。不过,也难怪,人漂亮,老爸还是个局长什么的,自己又是研究生毕业,一般男孩子她当然是看不上眼了,送再多的花也没用。
“谢什么啊,朱老师你真客气,一个办公室的,还说这话呀。”马薇说,白里透红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她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羽绒衣,特别鲜艳的感觉,把她的那张有点刘若英韵味似的脸衬托得分外白,分外动人这就是青春,挡都挡不住的,他想。
“当然要谢了,没有你的这把伞我可回不了家啊。”他笑笑说。然后对她说要赶着去接女儿,就匆匆下楼了。
他走到外面,撑起伞走进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他觉得这个马薇很有意思,对男孩子送来的花处理得那么马虎,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她的放心呢?对太美的女孩他向来是不抱任何幻想的,虽然他长得也不难看,但他一直认为,他能接触并可以有点关系的女人都是属于那些长得不难看,看起来又有点丰韵的甚至说有点风*的,女人漂亮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基本上就跟他没有关系了,碰到了也只是心平气静地看一眼,欣赏一下而已,与看花坛上那些盛开的花朵时的心情没有什么两样。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渴望私情,男人这样,女人也逃不了。怀特。米尔斯在《私情缠绕》中说:“现代人的一个特征是像寻找财富一样渴望不为认知的亲密私情,在适当时间出现和停止。”但与谁能有私情,却非常有讲究,就像海里的鱼类,每一个层次的鱼活法是不一样的。对他来说,李小芸属于前一类,所以很自然跟他有了亲密的关系,这马薇就是属于后一类,所以虽然在一个办公室里,常常暗自惊叹她的青春美丽,但内心不会有任何想法,即使有时开会的时候跟她还对过眼,但也只是对对眼而已。办公室里有这样一位养眼的美女也不是坏事,只是,有时,同坐在一个办公室里,哪怕只剩下他俩,他也会长时间忽视她的存在,搞得马薇有时穿了一套新衣服,会主动走到他跟前,将身子转了转,要他评价她今天穿的这套衣服漂亮不漂亮,他总是很快回答漂亮真漂亮,其实要不是她提醒,他根本就不知道她那天是穿了新衣服的。
他走到学士路上21路车站上时,刚好过来了一辆11路车,他就收了伞,挤了上去。
车子动了。他看着车窗外的飞雪,思绪又回到了前面的状态中。在公交车上,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他特别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足轻重,一个正在奔四的人,仍然在为最基本的生存在奔波,是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呢?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拿出来手机点开一看,果然是李小芸的号码,在潜意识里,这些天他似乎在等着这样的短信,但也害怕这样的短信,特别是自己呆在家里的时候。
“朱品,我病了,正发烧,在市三院303病房,你能来看我吗?”短信的内容却让他大吃了一惊,李小芸病了,那个梁剑不在她身边,否则她不会发短信给他的。
她怎么病了,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他想,即使再怨恨她,他都不可能不去看她了,而且要尽快赶到三院她的病房去。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将公交车上的扶手抓牢,眼睛虽然还在看着外面飘散的雪花,心里却乱成一锅粥了。
日期:2005-3-6 9:18:31
原著:漫游者四月
17
朱品赶到三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坐电梯上了三楼,他还在想着老婆出门前看他的眼神,明显是对他说的话不相信,什么去学校的图书馆里查点资料,八成又是有什么猫腻了。因为以前他吃晚饭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急的,而且一丢饭碗就要出去。她问了又问,令他很恼火,但也只能强忍着不发泄出来,他知道一旦发火,老婆的火气比他还要大,真的要闹起来,他今晚就根本出去不了了。
关键是能跑出来。因为出了家门,他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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