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觉得这个叫灵伯的老人很好玩，说话一惊一诧装腔作势的，可又显得很十纯真，他捧着纸女人做出呵护的样子，又拍又捧，还撮着嘴去灰尘，抚摸着被纸鹳啄出的伤口心痛不已;那纸女人也怪，好像在回应他的呵护似的，竟噼噼啪啪煽了几下手臂，好像在撒娇。我一看突然觉得智商都降低了一半，本来以为“深藏不露”的高人灵伯，甚至这个莫名其妙会动会说话的纸人应该很难相处，大有深意，可……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就伸手指着纸人，千种疑虑万般好奇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这个……灵伯老人家，纸人复活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候老头子好像才真正意识到我的存在，上上下下把我看了几眼，干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干笑，说：“嘿嘿，小漆呀，我晓得你还有一万个问题揣在肚子头的，对我们画符抓鬼这一行，谁都会好奇……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和那个啥陆长官，万幸万幸，烧香磕头也不一定会遇到我老朽，我说过这叫因缘际会，以后慢慢说——”

　　“嗯。”这老头，还真的善解人意，看上去虽然有些疯疯颠颠不着边际，倒挺会说话的，我马上产生了一种相当的好感。“难道就放过那两日本鬼子?对了，那个跑堂的是你徒弟吧?”
　　“是的，他叫虎子。是我的二徒弟。我告诉你好了，那两日本人可不是一般拼刺刀的鬼子，叫‘邪人’，会邪术，邪道中来，我们自然要邪道中去，可不瞒你，你也见识过不少了，中国的邪术也很厉害，本老人家也算‘邪中之邪’，等着看戏好了——你现在出去装作没事一样，不要打草惊蛇了，我都给这个地方搞了个封魂符，我想他们有可能是奔着鬼城的……”

　　“鬼城?”
　　“嗯，那个李团长现在应该已经给你的陆长官讲了。你出去一问就知道了。晚上有可能我们会联手来对付那俩邪人。”
　　“好。”我扭头就要出去，灵伯手一伸又把我拦住了，退后一步，皱着眉头打量我一阵，那条干瘦僵硬的手臂横过来在我额头上一拂，“小漆，你这人天生有点‘邪’，能看到鬼影?”
　　“鬼影?”我吓了一跳，就把确实能看到一些阴影什么的讲了。
　　“那就是了，当然不全是鬼影，有些是活魂之类的阴气。有机会我教点东西给你，防个身啥的。”

　　“嗯，先谢谢灵伯你老人家了。”我心说要不拜个师?但总觉得时机不到说不出口，再说，对他那套“邪门”的东西还有些忌讳。
　　“嘿嘿。不用客气，我虽一介山野之人也懂得国难家仇，对你们兵哥子能帮就帮上一把吧。我现在就给你闭魂诀，免得让日本人看出破绽了。”
　　说完他就两眼一闭，手放在我头顶念了几句咒语，我只觉得头顶一股冷气顺着天灵盖流下来，浑身一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脑一阵昏眩，但马上就过了，小肚子下面一股热流冲上来与那股阴气交汇，手心一阵奇痒，伸开一看，两个手板心都沁出了热汗，热气腾腾的。他把手缩回去睁开眼睛，朝我眨巴一下眼睛，“好了，现在你也差不多刀枪不入了——”

　　日期：2012-11-14 13:17:00
　　27
　　我也刀枪不入了?老头儿嘻嘻哈哈的样子一下子叫我有了疑心，特别是他的那种僵硬的笑，感觉有股子说不出的阴谋。我的天赋可能就在这里，能及时发现危险。即使是善意的危险。这个灵伯本来人就很筋瘦，一张老脸像干姜一样多皱，很瘦，瘦得有棱有角，鼻唇沟又粗又深，鹰钩鼻子配上深陷的眼窝，无论任何表情你都会觉得他深藏不露，怎么这么容易就赋与我“刀枪不入”的本领?

　　他说“好了”的时候，我心头却格登一下，但等我意识到已经为时已晚，才过三秒钟我就身子往下一挫，觉得七窍一凉，身上好像开了七八个门一样成了透明人，只见老头朝我一弹指头，我就马上趔趄一下，脚底板一滑，跟踩在冰面似的，老头再一勾指头，我便朝他呼地扑了过去，只见自己越过他的头顶，一撮花白的发旋儿在眼底下一晃，就往灶上的墙撞去，刚说了灶上白色的水蒸汽弥漫，我飞过去时感到身子一热，就浮在水蒸汽上面被粘住了似的不动了，回头居高临下看地上，躺着一个身着灰布军装的年轻人，不正是我?

　　我躺在地上?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大喊了一声“啊”，可是嘴巴张开就觉得身体在漏气，声音根本传不出去。老头儿仰着脸看着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我便听到他的声音变得嗡嗡嗡的，像蚊虫叫，但还能听见说的是什么，“没脱过魂吧?不要怕，现在你可以横跨阴阳两界，走长路不用坐汽车了——嘿嘿!”
　　我的灵魂出体了?我侧头一看，肩膀啥的都在啊，再伸出手臂来，也完好无损，肉做的，布做的啊!老头儿说：“你这是第一次出体，所以不适应，等你习惯了就会看到一团白光。”
　　我马上想起陆少校说的“记忆残留”，这个应该就是记忆残留了吧?这样一想，身子马上一融，肩膀突然没了，再伸手一看，空空如也，但有无数道白光针刺一样发散。我觉得那就是我的手掌，我的手臂。我的身体。“天啊!”我心里头忍不住喊叫起来，那些白光马上暴涨开来，原本只有一寸多长，暴开以后变成了一尺多长，但墙壁很粘，下面是蒸汽在翻滚，我觉得身边尽是黑暗的缝隙，有光从缝隙中隐隐射来，而那些缝隙极不稳定，随着你的每一个心念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变幻……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知道滑行了多远，从那些缝隙上飘过，可定睛一看，开水锅、地上的我、灵伯老头儿什么的还在，就像一幅静止的图像，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无法融入。

　　然后，我就看见一尾黑色的鱼从墙壁上优闲的游了过来，一边游一边点头，东张西望，鱼尾还不停摇动，好像离我很远，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但当我的换了个姿势再看它时，它就在我眼前水平位置游动，我心头涌起一大股纳闷：怎么会有鱼?难道我进到水里去了?可不是，周围尽是凌乱的亮光和扰动的线条，真的好像置身于水底。我忍不住骂了句：“老东西，你到底把我怎么样了?”

　　就听到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两声干笑，老头儿说：“不知好歹，居然骂我!”
　　听口气倒不生气，可能他觉得这样逗我挺好玩的。
　　但我严重不适应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感，同时还闻到一股腥臭，当然不是鱼腥气，而是来自人体深处的某种异味。虽然不确证这是人体深处的异味，却认定这是人体特有的腥味。只有灵魂出体抛开了那皮肉之躯才能闻到。这是我无数杂念中的一个。
　　紧接着，随着我的心旌摇动，那条鱼一下子侧了个身，横着从我眼前游过，三根黑色的巨型管子并排在腹部，我心头一诧，什么鱼长这玩艺儿?接着，巨大的鱼身往我眼前一晃，突然鱼身上几个触目惊心的白色数字跃入我眼帘：I-404!又马上离开很远，目测有三里之遥。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觉得冷汗都出来，心头就像发生了一场地震：I-404?

　　日期：2012-11-14 14:38:00
　　28
　　I-404是一艘日本潜艇。
　　在参谋本部坐班时，我利用闲暇时间研究过各国兵器，刚才那一晃我马上觉得很眼熟，我的天，这不是日本号称水下航母的弹射潜水舰吗?难怪——肚子上有三根巨型黑管!那正是发射管啊。
　　我能一口气背出各种型号的日本潜艇。这个I-404是I-52和I-401的升级版，I-401在马里亚纳演习中沉没后海军部便建造了这艘I-404。当时太平洋战争还没有爆发，三年以后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就是这艘I-404，偷潜到夏威夷军港一公里海底发射了日军最先进的反舰雷暴弹。
　　“日本潜艇!”我大吼一声。
　　到太平洋海底了?我心头马上产生了巨大的落差，这个出体也出得太远了!扭头俯看灵伯，只见老家伙正在对躺在地上的那个“我”指手划脚不知道在做什么，手指一挑，我就被狠狠扯了一把，那么一荡就好像电影换了个场景，虽然在我看来都差不多，眼前尽是扰动的线条和碎光，但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墙壁边出现了无数个密集的小黑点，比苍蝇还小，排列也不够整齐，反正就牵群打浪一大片朝我飞来，我本能地想到这莫不是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