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指着黎夏冷冷地开口：“你让她跪下来给我道歉，我就消气了。”
　　霍然抬起头，黎夏死死盯住张总，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地沸腾了。
　　骨子里的倔强全都逆流而上，她咬牙，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除了我那埋地里的爷爷，我谁也不跪，您要是觉得您也埋地里了，那我也给您跪！”
　　这话一出，现场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总气得脸色铁青，一只手指着黎夏发抖，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瞧瞧……你瞧瞧……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不知道是谁把王利芬请来了，一进门，她立马扑过来拉住张总赔不是：“对不起啊张总，今天给您免单！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免单就行了吗？”张总一把挥开她的手，然后拿着酒瓶子两步走过去，还不等大家反应，就手腕一翻，把整整一瓶的酒全都浇在了黎夏的头顶。
　　冰凉的酒液顺着发丝迅速地淌下，又淋湿了黎夏的脸颊、脖颈、和衣裙。
　　她张开嘴，慢慢地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又是一瓶酒照头浇下来。
　　“你这样跟陪睡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得让人看光？”耳边，是张总冷酷又嘲弄的声音。

　　像是故意要羞辱她似的，有人把一沓子钱塞进了她的领口，没塞牢，掉了出来。张总示意别人捡起来，拿着那笔钱啪地一声齐齐摔到了她的脸上：“兴致都被你败光了，走！”
　　一瞬间，红色的钞票在她周围飞舞起来，像是一个个破碎的梦。
　　黎夏没有再说话，她低头，看着它们慢慢地降落在地上，相互堆叠，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直到芬姐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她的神志才猛然恢复过来。
　　“这一巴掌是教你做人的。”

　　指着黎夏的鼻子，王利芬冷哼着，用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训斥道：“想逞能？想逞能你别上这儿来啊？既然来这儿你就得知道你是谁，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她说着，抱住肩膀，斜瞥了黎夏一眼：“你这样的女孩我见的多了，觉得堕落是吧，不想堕落是吧？那你就等着自暴自弃，活得猪狗不如吧！”
　　脸上火辣辣像是被烈火烧着，黎夏抬手，擦掉脸上湿漉漉的液体。弯腰，她把地上的钱一张一张的捡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刚开始是走，渐渐地变成了跑。
　　如同是被人逼到绝境、慌不择路的麋鹿般，她从三楼一直跑到了地下一楼。
　　负一楼是停车场。
　　空旷而安静。
　　她走进去，在最近的那辆车子面前缓缓站立。

　　车壁漆黑如墨，光洁如镜，她看着里面倒影出的自己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伸手，她想抓住那镜像里的人，想把她从里面拽出来，拽回到过去。
　　可是她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了。
　　转身，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黎夏闭上眼，身子缓缓下落。

　　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是如此突兀、如此清晰。
　　然而她却顾不得了。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哭，像是一切都到了突破的出口，再也无法阻挡。
　　紧紧攥着手心里的钱，黎夏哭得声嘶力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生走到了这一步，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金属的震动紧贴着自己的肌肤，黎夏吓得身子一抖，猛然转过身来。
　　身后，车门开了。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却惊讶地看到车里面正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林默言。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碰到林默言，黎夏张了张嘴，一时愣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等个人，顺便睡一觉，”林默言倒是很平静，淡淡瞥了她一眼，他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有人在这儿鬼哭狼嚎的，我想睡都睡不好。”
　　“那我……我换个地方。”黎夏脸上微微一红，转身就走。

　　可一只温暖的手却轻轻拉住了她。
　　回头，她怔然地望着林默言：“你干什么？”
　　“你这是刚洗了个露天澡吗？”林默言盯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几乎不能蔽体的裙子，忽然扯唇一笑，“还红酒浴呢。”
　　黎夏咬唇，一时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匆忙间她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遮挡一下自己。真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林默言却扬了扬眉，把后座的车门打开了：“进来吧，觉得自个儿这样挺好看是吧。”
　　黎夏扭头，这才注意到远处有转向灯打在地面上，慢慢地拉长。

　　是有车进来了。
　　她看着林默言的车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抬手，擦掉眼泪，钻进了后车座。
　　林默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垂下眼皮，睫毛湿湿的，一缕一缕的，很密很长，似乎是刚才哭得太痛，现在一时之间还无法缓过神来，仍在一抽一抽地吸着气。
　　不由得扯了扯唇角，他斜倚在座位上，瞅着黎夏说：“这是被欺负了？”

　　黎夏捏紧裙子，使劲儿吸了口气：“我早晚欺负回去。”
　　可这种表情落在久经世故的林默言眼中却多少有些孩子气，他不由得一笑，但还是竖起大拇指说：“有志气。”
　　这语调听着怪怪的，也不知是赞美还是揶揄，黎夏最后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刚想说话，却发现对面那人的目光正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的胸前。
　　黎夏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矮下身子往阴影里藏，一双眼睛通红像是小兔子般：“你……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怕我卖了你啊？”林默言扬眉淡笑，微挑起的眼角，从侧面看来自有一股风流的味道。
　　但是并不下流。
　　黎夏脸上的潮红更重，林默言却不再看她了，把车子打开，他丢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然后便扬长而去。
　　空旷的停车场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坐在林默言的车里，黎夏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林默言去哪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在这儿等他。毕竟，他们加起来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还都是如此的尴尬……
　　这般纠结着，黎夏渐渐觉得眼皮子像灌了铅一般，重重地怎么也抬不起来。也不怪她困顿，自从谈奕声走后，接连三天她都没有阖过眼，夜里总是整晚整晚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现在大约是四周太过安静，而她又太过疲惫，所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突然有股冷风透过来，她禁不住蜷缩了一下，紧接着有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错觉还是在谈奕声的出租屋里，她顺势扯住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撒娇说：“再让我睡一会儿嘛……”
　　那只手果然不再动了。又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替她盖上了被子，她迷迷糊糊地偎向那处温暖。片刻后，那温暖也拢住了她。
　　她趴在那人的胸口蹭了蹭，依稀还能闻到家里洗发水的味道，于是很满足地笑了。

　　日期：2014-12-26 1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