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浑身哆嗦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过她很快若无其事地微笑道：“我孤陋寡闻，如何知晓？闵先生不妨回去请教秦老先生。”
　　这瞬息间的表情变化闵鉴清全看在眼里，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生性敏感，别人表现出的细节向来逃不过他的眼睛。临走前他告诉慕云：“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我在零香门随时恭候。”
　　慕云看来有些惊喜，有些诧异，又有些迟疑：“可是零香门门规甚严……”
　　“无妨，师父会担待的。”
　　看来这个晚上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当闵鉴清走在路上时，几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慕云的欲言又止，晶石的幽幽光泽……这些画面浮浮沉沉，模糊了，黯淡了，融合了，他心中的疑问和好奇却愈发鲜明。

　　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毒？
　　日期：2013-10-20 00:06:23
　　2、往事如烟
　　出了衙门，闵鉴清便径直走向零香门所在的城东。雨幕中，氤氲着黑色云雾的天空在头顶涌动。他轻轻地踩着满地的积水，表情一成不变地淡然，仿佛刚才的恶心经历并未发生。
　　他要回零香门。一个从他记忆明晰时就一直生活的地方。
　　并非所有的门派都出大侠。零香门就是个例外。

　　零香门出神医。
　　零香门以医为至高，决不许任何人玷污，“零香”二字，便是一种草药的名字。零香门选拔弟子的门槛甚高，因为一旦入门，就有了今后平步青云、结交显贵的资本。与科举考试相比，这更像是一条出人头地的捷径。
　　这个门派不容小觑，它的势力和名望并不输给江湖门派。无论一个人怎样有权有势，保住命才是第一位的。零香门鼎盛时期，整个太医院中，就有将近一半是零香门的弟子。
　　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零香门都没有名声那样气派，仅仅是几座四合小院，在阴晦的雨夜就更蜷缩着不引人注目。只有精英才能容身的地方，自然不需要多大空间。若是仔细品赏，整座建筑虽平凡，却独具和谐之美，好像苏州园林一般没有瑕疵，处处可以入画。
　　正门之上悬挂着一副大匾，上书“零香门”三个大字，那字写得有骨有肉，气势非凡。
　　天很晚了，院子的大门已经关闭，只在一侧还开着一扇小小的角门。一盏昏黄的油灯悬挂在角门之上，灯光疲倦地透过雨帘，召唤着晚归的门人。

　　闵鉴清走进门，摘下斗笠，透过雨帘默默地凝视着雨中的零香门。这是他熟悉的地方，因为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他熟悉这座宅子的每个细节——泥灰斑驳的墙缝，青瓦间长出的几株蒲公英，假山石上凹进的某个小洞。正堂屋檐下泥块中参差的几丝茅草，是燕子们南飞后留下的弃巢。他知道院子里哪棵树下能抓到更多的蛐蛐、蚂蚱，知道蓝色蝴蝶最爱哪棵树上的花朵。尽管时光流逝，这宅子几经休整。对别人来说，这只是暂居的学堂；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站在屋檐下，踮起脚尖睁大眼睛向上望去，这时师父便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后，抚着他的头发问道：“鉴清想看什么呀？”他说：“我想看看燕子的巢。”师父就笑着，一把将他举过头顶。他举得那样高，使得小鉴清的心一阵狂跳。然而师父的手臂总是很稳，稳如磐石。在师父头顶上，年幼的他看到了燕子的巢，也看到了大张着嫩黄小嘴、嗷嗷待哺的燕宝宝。
　　闵鉴清向院内走去。尽管隔着重重雨幕，仍可以看见前面的回廊里点着一盏小灯笼，一群人坐在灯下有说有笑。
　　“回来了，鉴清！”大师兄韵无真迎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斗笠。
　　“对。师兄，请我喝茶吧。”闵鉴清在廊边找个地方坐下。
　　“你在衙门里不也喝过？”韵无真把鼻子凑过去嗅嗅，“茉莉，是吧？我的鼻子可是天下第一。”他自顾自地笑着，显得很得意。
　　“当然，”闵鉴清一笑，“什么也瞒不过师兄您啊。”
　　韵无真开玩笑地捏捏他的脸：“师兄我都是过气的人了，在你这种少年奇才前哪有说话的份啊。”
　　日期：2013-10-20 00:07:07

　　“师兄！”一阵旋风袭来，闵鉴清的脊梁遭受了重击，险些把他撞倒在地。随后两只小手就圈住了他的脖子。
　　“灯儿。”不用看，闵鉴清也知道这是他的小师妹秦灯儿。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身后传来了秦灯儿那特有的、像水滴在玉盘上迸溅开的清脆笑声。
　　灯儿是师父秦骆襄的独生女儿，今年刚满十一岁。她就像白瓷娃娃般惹人怜爱，忽闪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她从小天真烂漫，古灵精怪。一旦被她缠上，整整一天都不得安生。
　　“灯儿，别缠你鉴清师兄了。他刚从外面回来，很累。”韵无真过来哄她。
　　“是吗？”秦灯儿依旧死死地搂着闵鉴清的脖子不放手，一双大眼狡黠地盯上他的口袋，“干嘛去了？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吗？有的话我便放手，没有的话……”
　　闵鉴清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去验尸去了。他接过话头：“没有的话，今晚别想睡了。”他掏出一枚白玉簪子，“给。虽然质地普通，你师兄也就买得起这个了。”
　　秦灯儿立刻伸出两只可爱的小手一把抢过去，简直是迅如疾风。她把簪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满心欢喜地端详。
　　韵无真看这情景，觉得好笑：“要说灯儿这孩子，只有鉴清一个能哄得了。记得以前灯儿撒泼哭闹——”秦灯儿狠瞪他一眼，“谁哄都不听，连师父都没办法，还得鉴清出场。这小丫头几乎是鉴清带大的。灯儿，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话的吗——‘师兄，你帮我偷点糖吃，我长大了嫁给你行不？’”
　　众人哄堂大笑，闵鉴清也笑了。秦灯儿羞得满脸通红，追着韵无真又打又掐。闵鉴清并不觉得难堪，毕竟是儿时的玩笑话，到底不能当真。记得当时灯儿正在换牙，师父严禁她吃糖，她便一天到晚缠在自己身边要糖吃。灯儿当时六岁，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最后经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去厨房偷了点糖给她。这件事后来败露，而师父只是笑着拍了他两下了事。
　　如果不是那个人出现的话，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会大概一直持续下去。
　　众人正笑着，只听身后一人冷笑道：“正是。师兄师妹，青梅竹马，果然方便得很，也不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了。秦老爷子早早就能抱上外孙，果然可喜可贺。”
　　那阴森森的声音一响起，所有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仿佛被冻住后纷纷砸到了地上。
　　日期：2013-10-20 00:07:59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只能是程尚非。
　　程尚非有一张超越世俗的的脸，这张脸告诉人们什么叫做惨烈。他的五官几乎都让那道大刀疤挤得看不见了，整个脑袋仿佛曾被人整个横切成两半又对接起来，没有人愿意连续看他两眼。又因为他平日里待人接物实在不敢恭维，开口说话尖酸至极，人送绰号“无面毒舌”。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愿意关心。几乎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憎恶他，同时又对他避而远之。就如同一个讨厌蛇的人，遇见蛇后不会冲上去死缠烂打，而是厌恶地绕道而行，任其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