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先看署名,赵刚,对,是叫赵刚。赵刚是谁,你肯定心里在问自己吧,这个叫赵刚的人为什么给我写信。我今年17岁,在国棉一厂子弟学校读高二。很是冒昧,打扰你了,请你谅解。你肯定很诧异,国棉一厂子弟学校,会和你发生什么关系。先给你介绍国棉一厂,这是国家一五计划一百多个重点投资项目之一,洛阳拖拉机厂等知名企业是同时修建的。厂子1956年开工,1959年建成投产,前苏联援建,可惜苏联这个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国家一直在选择能使国家更富强,人民更富有的道路,现在他们走向了更合理,更符合人类发展规律的道路,我很是羡慕他们。这个国家有幸,人民有福。工厂全部是苏联的图纸,路面宽阔,厂房高大,典型的苏式风格。苏联人的设计很有前瞻性,他们设计的东西,五十年后不会落伍,在世纪末的今天,路依旧宽阔,厂房依然高大。而我们的城市,总是挖来挖去,找不到一棵百年的树,要想寻到一栋百年建筑,除庙宇之外,更是难寻,我总是担心,地球上就这么多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折腾完的。
听爷爷讲,图纸运回后,厂里来一批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的苏联专家,驻在工地指导建设。他们是真心帮助我们搞发展,帮助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然而,我们总是把握不住机会,总喜欢和实力最强的人做斗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更无穷,我们总是在斗争中失去机会,在斗争中耗费精力,在斗争中鱼死网破。跟着最强的人,我们不是发展环境更好,机会更多吗。韩国跟着美国,日本跟着美国,台湾跟着美国,大踏步的往前跑,而我们,却依然对最强大的人说不,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难道我们真的很强。我有点愤青,我觉得这是个优点。
工厂尚未建设完工,苏联专家就撤走了,他们似乎有些不舍,蓝图就要变为现实,出纱线棉布的时间就在眼前了,可他们不得不服从命令,这是政治。中方一位女工程师,俄语流利,已怀有苏联人的孩子,爷爷说,那个苏联人很年轻,一幅腼腆的样子。苏联人让她走,她不愿意离别亲人,去冰天雪地极端寒冷的地方,更不愿去敌对国家,做叛国的罪人,就没有去。女工程师半年后生下个女儿,白皙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如洋娃娃般漂亮,只是头发是黑亮的。前几天,我还见她,正在水果摊前卖水果,快四十岁了,依然美好漂亮,眉眼中透着纯净,如清水般的纯净。美好的东西总是美好的,给人带来愉悦。我就喜欢去她的水果摊买水果。她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女工程师,辛苦地拉扯她,看大门,扫马路,烧锅炉,挡车工,细纱工,什么样的工作都干过,现在白发苍苍,退休了,有时坐在水果摊前晒太阳,镜片后的眼睛中并没有丝毫的风霜,如玻璃般平静。那些风霜,跑哪去了啊。对于一些人来说,风霜并不能在他们富有爱心的身体上留下什么。她的外孙子十五岁,我们在一个学校,个子高大,皮肤白皙,眼窝深陷,体毛很茂盛。我似乎说的太远了,只是这对母女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当我听到她们的故事时,晚上写日记时,感动的热泪横流。坚守就是令人感动的,更何况是四十年的坚守。
日期:2012-11-14 08:26:39
第六章 弟弟(2)
第一封信(2)
工程是我们自己收的尾巴,自力更生,不自力更生也没有法子,我不知道“自力更生”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呢,或许有点傻意。我们总是自不量力,在和最强大的对手做斗争。停停修修,厂子终于开起来了,折腾两年才算平稳,爷爷说,为了开工,牺牲了两个人,死就死了,人死了就归于尘土,就解脱了,他没说原因,我也没问。
厂区和生活区隔着人民路,生活区在路南,是个小社会,厂区在路北。城市在快速扩张,如充满欲望的洪水,要席卷一切,是的,它正在席卷一切,土地,农村,麦田,莲菜地皆被它席卷进去,成为水泥的一部分。生活区大门上刻着巨大的五角星,这是那个时代的烙印。走进大门,左手边是工人俱乐部,每年六月,厂子的篮球比赛在这里举办,这是全厂的一件盛事。大多的时候,被隔成几个羽毛球场,几对人在打羽毛球,休息室被一家培训学校租下,周末,孩子们涌来学习英语,补习功课。右边是办公楼,工厂的政治中心。继续往南走,左边是职工医院,右边是食堂,食堂的西面,是幼儿园,涂成花花绿绿。这些公共建筑的两旁,全是六层高的居民楼。继续朝前走,两边搭着临时房子,开着商店,是个菜市场,菜市场两边,依然是居民楼。生活区走到尽头,出南门,正对市委招待所大门,一堵影壁上刻着“为人们服务。”左手边拐过去,往东走,是子弟小学,墙壁被刷成粉红色。继续朝前走,是子弟中学,墙壁是蓝色的。不出这个小区,吃喝拉撒睡看病上学工作,可过上一辈子。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闭上眼睛,我扔能勾勒出角落里的细节。这座工厂生活区大院,有股生活的味道,有股温暖的人家烟火气息,这气息是吸引人的,让人麻木,让人满足,让人幸福,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了幸福感就有了生活的意义。然而,大多数人还是走出了这个院子,扑向更广阔的世界。我还未走出这座生活区,我确定,我会走出去,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回来。
生活区道路两旁种植着法国梧桐,学名叫悬铃木,爷爷说,这是建厂后期,开工之前的1959年种下的,树种是苏联人选的。这些苏联人种得树,四十岁了,已有半抱粗,树冠努力向两边张开,覆盖更大的面积,争取更多的阳光。到了夏天,热辣的太阳穿不透繁盛的枝叶,树叶是柔软的,太阳是热烈的,柔弱聚集在一起的力量是惊人的,地面始终是阴凉的,晒不热,这是盛热中的一股清凉。总有白发的老人在这里聊天,下象棋,顽劣的孩子在这里玩耍,嬉戏。当然,更多的是头戴白帽的纺织女工从树下走过,她们是云,漂浮在树下的云,散发着清香的云,端庄秀丽的云。她们是羊,行走在水泥马路上的羊,吃草挤奶的羊。这些温顺的羊,不,这些温柔的女工,从生活区的各个角落,从每个鸽子笼般的单元房里,汇集到一处,穿过马路,走向路北的生产区。母亲带我去过两次车间,是座跨度极大,拱顶极高的房子,几百台机器在工作,轰鸣中,一种热烈的大生产的气息扑面面而来。棉纱线在这些机器上变成洁白细纱线,卷成如车轮子般的大卷,这些纱线,就能织成布,染上各种颜色,做成衣服,穿在我们身上。母亲和她们来回巡视,清扫卫生,接断头,做保养。一位阿姨告诉我,室内温度恒定,常年在27-32摄氏度之间;湿度恒定,相对湿度恒定55—60%。母亲说,控制这样的温湿度,是为了保证粗纱与细纱有稳定的回潮率,减少断头的发生。我似懂非懂,只知道,出现断头,母亲的工作量大,纱锭的质量受影响,影响她们的奖金。无论冬夏,她们都是同样的装束,长裤短袖白帽子。在这种环境中,她们的皮肤都熏的光洁白皙,向棉花的颜色靠拢,向羊群的颜色靠拢,向蓝天下云彩的颜色靠拢。
日期:2012-11-16 16:18:56
第六章 弟弟(3)
第一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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