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1-24 14:23:00
　　父亲愣道，马上回过神来，“过年好过年好，怎么不进屋？”
　　王明泰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垂在身前互相搓着。“那个……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想来看看……看看牛北这娃还好不？”
　　“牛北？”父亲转过头来看看我，又看看王明泰，有些不解，“挺好的，调皮着呢，成天疯闹！”
　　“那就好那就好……”王明泰嘴上念叨着，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没有离开。

　　父亲没说话，我也没说话，王明泰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陷入了沉默中。沉默就像黑透的天色一样浓稠，像彼此之间隔着一张墨纸，虽然大家都不说话，可谁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牛北，你跟大爷说，我家王辉……还活着么？”王明泰突然眉眼一挑，出声问道。
　　“嗯。”我点点头。
　　“张权书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能把王辉送回来？”王明泰的眼睛里突然闪起了亮光。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哦。”王明泰又低下头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边说着，边抹着眼睛。父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外面冷，先进屋子吧，吃饺子了么？”父亲叹了口气，对王明泰说道，“你和嫂子刚回来，家里也没什么吃食吧？”说着，也不等王明泰回答，便指使我说：“牛北，你去你王大爷家，把你大婶儿喊来。”
　　“哦。”我应承道，结果父亲手里的手电便往王明泰家走去。自从王辉出事那天，我就再没有来过这里。远远看着，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红彤彤地透着过年的喜庆劲儿，王明泰家却只在院子里点了一盏灯，更有几分凄凉。
　　“婶儿？”大门关着，并没有锁，我推开门，探着头往里喊了声。
　　日期：2013-01-24 18:34:00
　　里屋没有反应，我拿手电朝窗户晃了晃，才见有人拉开屋门，应声道：“谁呀？”
　　“是我，牛北。”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院子里的灯光不亮，四周还有别家的灯笼红光透进来，白光红光交织在一起，整个院子斑驳陆离。
　　王辉妈妈从屋里走出来，我看见她，整个人惊呆了——我不敢想象一个人经受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变得那般沧桑与无力，或者，失去儿子或许不是她这一辈子遇到的最痛苦的事，而想见不能见，生死未卜的煎熬，才恰恰是戳痛心底柔软的最尖利的荆刺。她的心里滴着血，却还在骗自己说：他会回来，他还活着……
　　“婶儿……”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棉花，说不出话来。王辉妈妈捋了捋耳鬓的散发，脸上微笑道：“是牛北啊，快进屋里来。”
　　“婶儿……过、过年好！”我被她拉进屋里去，一边小声说道。

　　屋子里透着一股清冷，一点热气也没有。冰冷的灶台没有一丝燃烧过的气息，屋子里还一如当年，仿佛跨过这道门槛，便是从一个喜气洋洋的节庆里，来到了荒芜的旧时代。
　　“你瞧，大过年的灯泡爆了，让他去买，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串门去了。”她嘴上埋怨着，嘴角却挂着笑。正屋的灯还好用，只是比起外面通明的灯火，还是有些暗淡。“你也过年好啊，牛北，又长大了……”
　　说到这儿，话却停住了，她歪过头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拼命地掩饰起来。老了，她真的老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一个女人衰老的含义，只以为这些年她和王辉的父亲抛却故土在外过活，受了不少罪。直到现在，我才从记忆中她那张脸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一种剥离骨肉的伤痛。
　　“婶儿，你去我家吧。王大爷在我家呢，咱回家吃饺子去。”我恍然想起今晚来的目的，便拉起她的手说道。
　　“好……”她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却又反应过来，“你先等婶儿一会儿。”
　　说着话，便转身去了黑漆漆的里屋，我怕她瞧不见，便拿手电往里照着，见她蹲在一个箱子前面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又将箱子小心翼翼地合起来。待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绣花的荷包。
　　“走吧。”她淡淡地说。

　　日期：2013-01-25 16:06:00
　　一路无话。我和王辉妈妈回到家之后，发现屋子里早已经坐满了人。王明泰、于德良、于在水，甚至还有村长和六百万。大家围在炕前的火炉旁，一声不吭。
　　王辉妈妈的到来似乎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姥姥和妈妈招呼她上炕，她也不推辞，脱了鞋子上炕暖和着，手里依旧宝贝似的捏着那个绣花荷包。
　　王明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屋子里的热气驱散了身上所有的寒冷，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泛着一层红光，而在这层红光中，还夹杂着些许纠结。这番阵势在我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来，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胖子拿筷子夹着一只蝎子放在我面前，说道：“吃了它。”
　　于德良的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他说：“怎么都闷着，打几圈？”
　　六百万手里拿着火钩子在炉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回头斜了于德良一眼，说道：“敢情不是你儿子出事，还有那闲心思打麻将。”
　　于德良不乐意了，说道：“六百万你这啥意思，我儿子又不是没出过事，当年还不是老子一下一下凭着两只手从凤凰腿那个坟窝子里头挖出来的？不是我说你，正主儿都还没着急呢，你倒开始起哄了……”
　　六百万手里的火钩子“当”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冷着脸，骂道：“你啥意思？要不是我去跟我表弟求情，你儿子能好的了？外人啊，根儿不干净，村里的灾祸还指不定是不是你带来的呢！”

　　日期：2013-01-25 16:44:00
　　“六百万，你他妈的再说一遍！”于德良“腾”地站了起来。
　　“德良，够了！”村长马上开口喝道，把于德良拉下来，于德良不像是真要吵架的样子，只是脸上有些难看，气呼呼地歪过头去看电视了，不再看六百万一眼。
　　我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电视里哼哼呀呀地开始播放春节晚会的节目，于德良嘟囔道：“什么玩意儿，一年不如一年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炉火哔哔啵啵地响着，好一会儿，才听村长大爷说：“明泰啊，你好些年没回来，可能村里的事你不了解，不是大伙儿不帮你，当年张权书带孩子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啊。再说现在他人也下落不明，跟这事有关系的人都在这里了，你挨个问问，能帮上忙，咱肯定帮。”说完又指了指我，“你问问牛北，他是最可能知道王辉下落的人了。”
　　王明泰两只手搓了搓脸，说道：“牛北，你还记得那天你回来的时候，那个姓沈的把王辉带哪儿去了吗？”
　　他问我的这个事，算起来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了。那天我跟胖子回来，半路却误上了沈老板的车，也就是那一天晚上，我又见到了王辉。那天晚上是一个噩梦，我亲眼见到于在水被埋在了石碑底下，胖子也被棺材吞进了地里，而沈老板和王辉……我不敢再回忆下去，几个月以来，我经常在问自己，如果那天没有跟着胖子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他们都不会死。
　　“我记不得了。”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转头问于德良，“于大爷，那天你也在场。你应该知道王辉的下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