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素眼神坚定地使劲点头，将兰生仔细地靠在可以依偎的树干旁，不安地瞥了她一眼，才脚步匆匆离开……

　　日期：2013-02-05 23:28:30
　　【第二十一章】：历遍沧桑，洗尽铅华(上之二）
　　潋素再次确定正殿内一众宫婢均陷入沉睡，才回到寝殿，跪在床榻边缘，心切问道： “怎样，要用点什么尽管吩咐我，我想办法弄来。”
　　囫囵饮下能救急续命的独参汤，兰生的精神总算是稍微向佳，起码双目之内是神气内敛的。她三指搭在自己的右腕上，久久没有说话。虽然知道血流不少，但仍不肯死心，抱着一线希望，只愿能保存孩子，但是指下脉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孩子已经不行了，最终她还是无法将孩子留在身边。
　　“我需要些药材，当归、川芎、肉桂各六钱，红花三钱……牛膝二钱。”她每说出一味药材，心就要被刺伤一遍，如今她是要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上黄泉路，怎能教她不心痛。
　　正因玄太后令兰生治疗玄帝的咳嗽病，在百子柜里常用得着的药材，如今汀兰殿之内都有。红花这种活血化瘀势凶力猛的药，妊娠期间是切莫不能轻投的，只怕兰生元气亏虚，思路欠清，潋素忧心忡忡地提醒着：“这红花是祛瘀峻剂啊……，”但又迎上她怅然涕下的哀恸，就知道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只好覆上她的手，给点温暖关怀，“药我记下了，这便去张罗。”
　　兰生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底，静静感受着与自己腹中骨肉最后相处的时光，顿时许多画面鱼贯涌进她的脑海，但最让她身心受创、伤痕累累的还是莲对她失望透底的眼神。从前多么契合的两人，倘若住在两副身躯中，分享着同一个灵魂，同一个心神。想她往日多渴望他对自己无情，如今她真盼到了，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她仿佛听见“哐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砸成粉碎。抱歉，那粉碎得无法拼凑的东西，正是她的一颗心。纵使依旧规律地跳动，但是已经称不上是一完整的颗心了。眼前升起一阵氤氲白雾，还以为是熏香的烟雾弥漫，直到湿意漫出眼眶，这世界变得泛着点光，才知道是泪自心底流出。原来她还有泪可以流，她还以为已经流尽了？将隐形的爱、显形的恨，掺着嗔痴纳入福袋中，愿保他个岁岁平安。

　　一直没放手的墨兰发簪，毫无怨言地躺在她手中，呵，那是她拼命保护下来的瑰宝啊。记得从前的她，曾经暗自发誓，今生她愿意为守护他和这发簪舍弃一切，包括生命，皇天后土，日月可鉴。所以她没有后悔，一切除去痛失孩子外，都很完美无缺。是的，他恨她，但他的恨何尝不是一种感情呢，起码自己仍有幸将他的感情留作思念。人世间太多的遗憾，但这个婆娑的世界里，没有琳琅的遗憾怎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贴肤的快乐呢。未能降世的孩儿也是个遗憾，只望今生的无缘，能在某一辈子、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里重逢，哪怕你已经忘记我。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万法皆空，皆系缘分。

　　遥想之间，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已然凑到嘴边。兰生盯着浓黑的药液，皱了一双柳眉，贝齿又重重地陷入唇间，几乎将下唇咬破。她似乎看见陨落的孩子正在黑不见底的阎王门中哭诉挣扎，她有许多句对不起想跟孩子说。对不起，是她自己肮脏的身体，不配怀有这个纯净仁爱的生命，腹中如潮水一样袭来的剧痛，只是再次地当头棒喝，提醒她这个事实。
　　“来，好好地喝下药，暂且安心肆意地睡一觉，让孩子平静地离开这个污浊不堪的人世，他不会怪你半分的。”潋素将兰生安置在自己的肩上，让似雪花一般轻易融化的她暂时栖身，找些慰藉。
　　使不上劲，无论是身，抑或是心都使不上劲，依偎着唯一一个懂她的人，兰生已经很累很累，虚弱自责地说：“不怪我吗，不可能的，他本可以用他的眼睛看遍这个世界的姹紫嫣红，用他的皮肤感觉尽这个人世的雨雪冰霜，”她又紧咬下唇，留下一列齿印，“是我，是孽海沉沦的我剥夺了他的权利。我该死，死上千百遍也不能抵偿万一。”
　　潋素的语声很轻，就像羽毛落在四肢百骸一般，带着疗伤的力量：“我问你，若我无心伤害了你，你恨我吗？”只有自己知道，她已经背负得够多了，无需再为新生命意外的消逝而作茧自缚。

　　“不，我无法记恨别人无心的伤害，尤其是我在意的人。”兰生不作思考，只是心意如此，亦就如此作答，心之所至，言之所出，不过带上浓浓的鼻音。
　　“人同此心，母亲怀有这等胸襟，秉承这样的想法，血脉相连的孩子自然也是海量汪涵的，试问怎会怨恨疼爱自己入骨血之中的母亲呢？况且这片皇城之内，哪里还有让孩子快乐成长的净土，若他来到亦分不清是劫或是缘，何不希望他与你错过时，能重投一户平凡人家，三餐温饱、生活无忧呢？”平时的潋素或许不够成熟稳重，但是现在的她像是长姐，更似一位母亲，用自己不若男子宽厚的肩膀替兰生撑起一片分崩离析的天空。

　　似是懂得、似是放下，于是兰生才低头咽下一口浓黑，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苦得连舌头上的味蕾都要弃守投降。喝着喝着，不禁双垂泪下，只觉汤汁变得既苦又咸，一口挨着一口，慢慢便一碗见底了。
　　尽管少腹仍疼得纠结厉害，但是她不想继续呆在床塌上无所事事，想为已逝的生命做点什么。就请潋素拿上火盆，在寝殿内生起一堆炉火。兰生将染血的衣衫、被褥全数投入火中，眼中变得寂然无波，也许很多人经历一辈子的苦楚，都无法读懂这眼神背后的含义。然后又将给她孩子缝制的衣裳一件一件，亲手化成灰烬。命运可以夺走你脆弱的生命，却夺不走娘娘对你的心意，黄泉路上，多添衣服，别要着凉。娘娘看见衣服，自然认得，即便迟来仍能牵起你手走上一段小路。兰生不禁又要问道，为什么像玄徹这种人，却独独得到上天的眷顾，苍天你是如此不公啊！曾经有人告诉过她，不能辱骂苍天，而这时候她已经不介意了。玄徹，这些血淋淋的生命都是你谋害江山祖业的牺牲品，即便我要下到无间地狱遭受狱火焚身万年，我也要你一一偿还，包括我悲哉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