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不必惆怅，这年头谁不谈‘障’变色，既然能用钱摆平，就要当机立断，”陶倏安慰道，“城主的本事大家也是知道的，他一出手必会药到病除。对了，斗胆问一句，你们庄上闹得是哪门子邪……”
　　“冷犬。”我说。
　　陶倏愣了愣，半张着嘴沉默许久。
　　“你觉得没救了？”
　　“啊……这倒未必，”他回过神，“冷犬虽难对付，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天生是对头，必定会全力相助。”
　　我苦笑一声，掏出信函放在桌上。
　　“这里边的票子怕是不少吧。”陶倏指着厚厚的信封说，“看来你们庄下了血本。唉——也难怪，如今人间妖物横行，想祛‘障’保命可不容易。”

　　“你也是受托前来搬救兵的吧？”我问他。
　　“虽说我们那儿只闹些小妖精，无奈请来的江湖术士个个是酒囊饭袋，这不没辙了，才来找城主帮忙。”陶倏皱着眉，无奈地摇头。
　　两人聊得投机，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等我出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深夜。鞋底不知何时多了两只踩死的红虫，我将它们清理掉，发现先前桌上的餐具早已收拾干净，留下凉透的夜宵。
　　我暗自感叹城主的细心周到，肚子虽然不饿，好歹人家一片心意，还是别浪费了。刚拿起筷子，我发现仔排拉面里有一个异物，夹上来一看，硬硬的，薄薄的，有些卷。再细看，这是……人的指甲！
　　“季先生，城主有请。”门外忽然响起黑衣女人的声音。
　　我吓得头皮发麻，哆嗦了一阵，战战兢兢地说，“我先洗个澡，稍等。”

　　“请尽快。”女人说完在门口站定。
　　我心慌意乱地跑进浴室，拉上门锁住。
　　“郁白，瓦庄能不能得救，就看你的了。”那天镇长郑重地将信函交给我，“速去速回啊。”
　　我接过信封，瞄到了好友小笠复杂的眼神。

　　现在想想，那眼神像极了悼念。
　　我深吸一口气，三两下拆开封口完整的信函，内里除了一叠厚钞外，另有一张白纸。展开一看，上写八个大字，“敬献贡品，任君处置”。
　　“季先生，季先生——”黑衣女敲敲门，又喊了几句。
　　刷——我拉开门，慢慢地走出来。
　　“城主等候多时，请随我来。”她在前边领路，我默默跟随。路过陶倏的客房，没有光亮。他睡了吗？我随手碰了碰裤袋，里头装着从浴室抽屉内找到的锉刀。晚餐被呕在了抽水马桶里，那些酱肉来历不明。
　　肚子很空，脑袋很乱，步伐有些疲软。我明白即使干掉黑衣女人，也逃不出火龙城，不如见上城主一面，伺机刺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穿过第二区域的大门，终于来到主城区。高耸的城楼恒更于眼前，活像黑夜里的巨兽。城主火龙，我竟然忽略了它本身也是妖物。
　　黑衣女使者由侧门将我带入黑漆漆的城楼，顺着盘旋的楼梯上到第三层，眼前豁然开朗。亮晶晶的大理石地面正中铺着厚重的红色地毯，两旁十几尊飞龙石像活灵活现，烘托周围肃穆的氛围。地毯尽头是一把巨大的黄金雕花龙椅，火龙就坐在上头，单手托腮，血红的瞳盯着我。

　　“城主，季先生来了。”黑衣女说完，退到一旁站好。
　　火龙勾一勾手指，示意我上前。它的鼻子里喷着热气，在其影响下，整个大厅的温度比外头高出不少。我迈开步子，后背渗出汗液。这富丽堂皇的装饰，这奢华别致的城楼，都是用求助者的聘金堆砌出来的吧。拿了钱还要吃人，算什么英雄。
　　我将手伸进裤袋，握住锉刀。
　　火龙慵懒地伸出右手，五指曲成爪状，轻轻一吐气。我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控制，不自觉地朝它冲过去。
　　我大叫着，借助吸力，狠命将刀尖刺进它的左眼。

　　火龙显然没想到我会大胆地暗算它，额头顿时青筋暴起，怒吼一声，抬手就是一掌。我被震飞到一尊石像上，腹部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肠子都出来了。伤口周围焦黑一片，冒着缕缕青烟。
　　火龙忍着痛，拔出刀子丢到一边，迅猛地跳到我跟前，提腿踩向我的心脏。
　　咔嚓。
　　脚掌悬在我的头顶，两根竹子粗细的冰锥刺穿了火龙的胸腔。它喷出一口血，回过头。黑衣女人站在它身后，猛地收回两条手臂化成的冰锥，同时现出冷犬的原形。

　　我原本已奄奄一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稍微振奋了一下精神。
　　火龙狂叫着，奋力抬手挥向冷犬。无奈伤口拖累了它的攻击速度，被冷犬轻松地躲过。
　　噗。
　　这回冷犬用冰锥贯穿了火龙的咽喉，它缓缓跪下来，嘴里咔咔作响，吐血不止。冰块由喉头开始蔓延，逐步冻结火龙的身体，很快它便无法再动弹，保持跪姿死去了。
　　冷犬呼出一口白雾，扭扭脖子，正要放松，肋部却猛地炸开，炙热的火焰毒蛇般吞噬了它半边身体。

　　原来刚刚火龙的攻击并未落空，从手掌排出的火劲成功注入了对方体内。
　　冷犬痛苦地打着滚，一边用寒冰之气冷却身体。等火焰完全熄灭，它只剩下了半条命。
　　大厅里很安静，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微弱呼吸。过了片刻，冷犬单手撑起身体，卯足了劲准备离开。
　　我一把搭住冷犬的肩膀，将寻回的锉刀刺入它的后颈。它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张嘴呕出两个东西，接着哀叫一声，僵硬地倒下，终于停止呼吸。
　　我瞥一眼它的呕吐物，认出那是镇长和小笠尚未被消化的脑袋。

　　嘞嘞嘞。这时火龙尸体上的冰块开始碎裂，它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变形。我强撑起愈发沉重的眼皮，凝视跪在碎冰里的陶倏，一边静等死神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