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
第17节

作者: 朱文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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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筒里丝丝一响,梨花就一声哭了起来,对着话筒嚎:“三香,你快回来,你爹吐血了哩,一大堆的血……”梨花就爱哭,我看不得她那又是泪水又是鼻涕的样子。转过身,我就一个人往家里走。
  第二天清早,三香就从广东回来了。
  三香在广州一家制衣厂打工。个儿不高,年龄却不小了,前个月刚满二十三岁,在吃二十四岁的饭哩。三香手里提了只包,包很沉,三香又买什么回来了,外面的东西死贵,我常交待她,不要买外面的东西,三香总是不听我的。一定是爬门前的这道坡爬累了,正喘着粗气,脸蛋儿红扑扑的。
  我和梨花见了三香,梨花喜得往前扑,嘴里说:“三香,你这么快就到家了?”
  三香抬起头望着我和她娘,说:“爹好点儿了没?”我见了三香,心里高兴,就想哭,眼窝热得很,却故作轻松地说:“不打紧的,咳咳就好了,害得你大老远又跑回来。”
  梨花接了三香手里的包,对三香说:“你带你爹去大医院里看看,你看你爹他人,比猴还瘦哩!你包里又买了啥?这么沉的?”
  三香从包里摸出一只塑料袋来,是香蕉。但三香拿出来的却是两盒补血冲剂。三香把冲剂放在门口的板凳上,手又在包里翻,这一次翻出来的是一袋糖。梨花就训斥三香了:“你就爱糟蹋钱。”梨花把包放进了堂屋里,转身又对三香说:“三香,你快去睡一觉,我饭做熟了再喊你,吃了饭你就带你爹去大医院里看看。”三香进了堂屋在找她的布鞋。我记得三香的布鞋有一只被老鼠叼到柴棚边去了,我就去柴棚边找。鞋找到了,但都是灰,我把鞋在柱子上用力拍几下,眼见着鞋就干净了,对三香说:“三香,有一只在这里。”三香没穿我递给她的鞋,两手在兜里掏钱,我对三香说:“咱不去看,大医院贵得很哩,咱哪有那么多钱看病?”梨花进了灶房,在烧水,水滚了,就冲了包补血冲剂让我喝下。梨花的眉头啥时候挽成了个大疙瘩,哐当一声将手里的水瓢扔进水桶里,虎着脸对我说:“你修福甭说这样的话,三香都回来了,你和三香去一趟大医院,先做个检查,医生让咱抓啥药咱就抓啥药,抓回来吃着,病等不得哩。”梨花望一眼三香,对三香说:“三香,你领了多少工资?”三香说:“一千一百块,路上坐车花了九十,买东西花了一百,还剩九百多一点。”三香还是个孩子,就那样直着腿坐在堂屋里,两只眼垂得低低的,好象见了爹娘还不好意思。我望望三香,又望望梨花。梨花听了三香的话,抬腿就进了我们的卧房。一会儿出来,手里就捧着那只放针线的盒子,从盒子里往外一张一张地掏钱。都是十块、五块的票子,足足掏出一沓。整整齐齐叠好了,又在嘴上粘口水数。数完,就转手往三香面前递:“三香,这里还有一百八十三块,你都一起拿着。”三香把梨花手里的钱接了,梨花又说:“你快去睡一觉。我得赶快做饭,饭熟了我就喊你。”

  三香把钱揣进口袋里就进房间睡觉去了。梨花在灶房里噼噼啪啪地做饭。一会儿举起刀在木枕上剁柴,一会儿又在灶后叮叮当当地铲锅。我蹴在我们家屋门前的土坡上,眯眼打望着我们三鸭村黑压压的一片房屋。这时候,村子里静得很,只见村口站着两只狗,狗屁股对着狗屁股,我一看就知道,这两只狗又连蛋了。
  日期:2012-08-22 23:35:43
  二
  我和三香上省城去的时候,三鸭村的人基本上都不在家,年轻人要么都去了外地打工,要么在家里聚堆儿打牌。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成了村里的壮劳力,有的在山上翻地,有的在田里犁田。
  梨花稀里哗啦做好了饭菜,就去敲三香的房门,我对梨花说:“再等会儿喊她,她才睡下哩。”梨花抓起门上的铁锁杆一阵死力地敲,嘴里大声喊:“三香三香,快起来,饭熟了。”
  一会儿,三香就从房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我望着三香说:“三香。睡着了没?”
  三香的眉头皱着,对我摇了摇头,撅着嘴巴说:“哪里睡着?眼睛一闭就感到自己还躺在火车上,刚有点睡意,又被妈叫醒了。”
  三香又一连打了三个哈欠,梨花却把一碗饭递到三香的跟前来了。嘴里说:“快吃饭,吃了就和爹上路。”
  走时,梨花塞给三香一只包,包里都是我穿的几件衣服。三香接了包,对她娘说:“去哪里看?”梨花说:“往大地方去,去省城吧,省里有大医院,好好让医生给你爹看看。”
  三香手里拎着包在我家的屋檐下站了片刻,低着头,嘴里嘟囔着说:“我没去过省城,还不知道路哩。”梨花说:“到火车站问问,去省城的车多,甭怕,你都敢去广东,还怕省城找不到?”
  刚准备出门,我二哥和我大侄儿大梁就朝我家走过来,二哥说:“去县里看还是市里看?”梨花对二哥说:“还是去省城,大医院的技术兴许比小医院强。”二哥向梨花点点头,对三香说:“三香你坐火车当点心,路上好好照顾着你爹哩。”三香望着她二伯抿着嘴点了点头。我就和三香一起出门了。
  梨花跟在我们身后,我回头对梨花说:“这几天你就甭上山,我和三香两天就回来的。”
  梨花说:“甭算着日子回来,一定在大医院里把病看好。”

  我听着梨花的话,心里热乎乎的。梨花人长得粗鲁,说话声儿高,但贴心,和梨花结婚这二十几年,我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叫大香。大香长到一岁,突然头上长了只包,后来满脑袋上都是包。抱去县人民医院看了,给大香看病的那个医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肥胖妇女,妇女用力捏大香头上的包,捏得大香嗷嗷地哭,妇女朝着大香高声说:“鬼哭个啥?再哭也没几天的活头了。”
  妇女不再在大香的头上捏了,两手伸到靠窗边的一只龙头上洗,洗了手对我和梨花说:“留着这怪胎做个啥?满头上长的是肿瘤,神仙都治不好的。抱回去吧。”
  我咬着牙,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扇那女人几个耳光,但梨花低头落了几颗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我的肩,我们就从县人民医院回来了。
  回来没几天,大香真的就走了。

  第二年,梨花又生了二香,二香一下地就发烧,没满一个月又走了。最后才生了三香。
  生了三香后,我身子弱,就没再要孩子。
  我们三鸭村处在山林茂密的山区,山里啥都没有,只有石头和树木,山底下却盛藏着丰富的矿产。我十几岁就在山里挖矿,人黑瘦得象只猴子。而且我手脚麻利,脑瓜子也灵泛,每逢洞子里放炮点导火索都是我去点。点了导火索,我就钻到岔洞里抽烟,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一股股浓烟就翻滚着向我们挖矿的几个人扑过来。村里的木皮和刘麻子还扯起衣服捂住了嘴和鼻子。我从来不捂,还觉着丨炸丨药和导火索的味道香喷喷的,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吸。没想到那些洞子里的气味和丨炸丨药味全钻进了我的身体里,象蚂蟥一样死死地粘在我的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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