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3-13 23:15:15
(89)
2010年,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夏俊森来说都是千疮百孔的一年。
三月的时候,老许从N城打来电话嘱咐我:“你叔爷爷生病去北京住院了,你有空的时候记得去探望他,一定别忘了。”
我很惊讶:“叔爷爷生病了?什么病?”
老许说:“肝癌,晚期。”
我的脑子里轰隆作响。叔爷爷,我记忆中那个身形瘦削,精神矍铄,没事爱和老沈喝一杯,笑起来很慈祥的老爷子,居然得了肝癌。
这么多年来,夏俊森一直祈求叔爷爷的宽恕与原谅,父子间冰冻的关系近两年才逐渐缓和,却又因此走入绝境。叔爷爷得绝症这个消息,对于夏俊森来说是多么不堪重负!
周末那天,我提着果篮去协和医院探望病重的叔爷爷。
前几天刚做完化疗的叔爷爷,身形干瘦,面如枯槁。他躺在床上,嘶哑着喉咙叫了声:“小欢。”然后招手让我坐他旁边。
我从果篮里取出一个苹果,削了皮递给叔爷爷吃,他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下,示意我放在桌子上。叔奶奶在旁边抹着眼泪哭:“这病太痛了,你叔爷爷每天都痛得受不了。”
我眼眶一红,说不出话来。
叔爷爷用干枯的手指拍了拍我的胳膊,声音虚弱地问:“小欢,你爸妈都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好,他们都好。他们特地嘱咐我来看您。”
叔爷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又接着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哪,跟我一样,也爱喝点酒,你一定要劝他少喝点……别跟我一样。”
我如鲠在喉:“我爸说,等您以后好了,还要找您一起喝酒。”
叔爷爷摇了摇头:“我这病是好不了了,酒是喝不了喽。”
我忙宽慰他:“怎么会呢,现在医术这么发达,肯定能医好您的病。”
说完我背过身去,冲着墙壁抹了抹眼泪,然后转过头对着叔爷爷笑。
叔爷爷说得断断续续:“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你小时候,我还和你爸开玩笑,说要和他做亲家,把你许配给俊宇……”
他叹了口气:“多好一姑娘啊,可惜俊宇没有这个福气……”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正好有护士过来打点滴,我噙着泪,慌忙退出了病房。
夏俊森坐在医院过道的休息椅上,仰着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轻轻走过去,坐到了他的旁边,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明欢,我感觉我的好运气在前几年都花光了。这两年开始,慢慢地变得不顺了。”
我想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说一句隔靴搔痒的话:“有起有落是正常,夏叔,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夏俊森叹了口气:“我爸一直不肯来北京住。若不是这病,他也不会来。我记得那时候,他欠一屁股债,每天都有债主上门,那么难的阶段,他都扛过去了。我一直想不通,我爸那么固执又坚强的人,怎么说病就病倒了?”
我说:“吉人自有天相,叔爷爷会好起来的。”
夏俊森艰涩地笑了笑:“医生说,我爸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了。”
我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轻声说:“那就好好陪着他,帮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嗯,”夏俊森点了点头:“我上个月刚找了朋友假扮做电子元件生意的,从我爸手里买下屯了好些年的库存。这是我爸一直以来的心结,我算是帮他了了。”
我称赞他:“你这样做,叔爷爷心里肯定很欣慰。”
忽然又想起来问:“对了,辛蓝怎么没过来陪你?”
夏俊森长叹了一声,良久都不说话。
我追问:“怎么了?”
夏俊森嘴角上扬,无奈地一笑:“一直以来,她太过于任性,让我感觉很累。而且她对我的感情完全是‘排他’的,眼内容不得半粒沙子。”
我轻声说:“可以理解啊,感情原本就具有排他性,当然容不得第三个人的存在。”
夏俊森摇了摇头,神情黯然:“可她不但吃我和冬冬的醋,眼里还容不下我的父母。她只愿意和我在一起,其他人在她看来都是多余的。冬冬你是知道的,我和她根本没有什么,她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女人。”
接着,他又嘲弄般地笑了笑,“呵,除了冬冬,她还怀疑我和你之间有什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夏俊森接着说:“我爸生病住院以来,她都没有来医院看过一次。这段时间我忙得心力交瘁,她还怨我不顾虑她的感受,不停和我闹,还扬言要分手,令我非常头痛。”
我叹了口气:“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你对辛蓝,可算是好中之好。”
夏俊森冷哼了一声:“对她好又有什么用,她永远都不满足。”说着,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样?”
面对他的质问,我嗫嚅了半晌,不知作何解答。
见我一脸茫然,夏俊森似乎意识到自己气势太盛,他收起眼神中的锐气,淡然一笑:“咱们不聊这个了。你陪我回家一趟吧,我去给我爸取几件换洗的衣服过来。咱俩也很久没见了,你陪我多待会,晚上一起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好。”
在去大望路的途中,我和夏俊森像有了默契似的,一直静默不言。
夏俊森总是这样,一旦心里有郁结,就以无声的沉默示人。这样的他,令我感觉畏惧,也感到心疼。他痴情时是这样,受伤害时是这样,有暴躁的情绪时也是这样,这样的静默,就好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令人提心吊胆。
果然暴风雨迅猛地来临了。
就在夏俊森家的楼下停车场里,车子刚停住,我便看到了前方的一幕:辛蓝拖着一个拉杆箱,从楼里娉娉婷婷地走出来,径直走到了停车场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旁。这时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帮她将拉杆箱放到了后备箱里,然后走上前,拥住了她,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小下,又低声细语了几句,还亲昵地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两人才笑着相继钻进了车子里。车子发动引擎,绕了个圈,疾驰而去。
真希望这一幕是我的幻象,永远也不要被此时此刻的夏俊森看到。可我一转头,便瞅见夏俊森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直视前方,眼内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顷刻,那团燃烧着的火焰,又在他的眼眶里熄灭了下去,随后是无边无际的幽暗。他并没有暴怒,而是狠劲将手掌在方向盘上拍了几下,尔后伏下脑袋,趴在方向盘上,克制着,克制着,最终肩膀一耸一耸地低声呜咽了起来。
刚极则辱,情深不寿,这样的道理我懂。在感情里,再怎样的伤害,也没有比背叛更令人痛彻心骨的了。这样的痛,我虽未曾经历,但感同身受;这样的伤,我想出言抚慰,却爱莫能助。
半晌,我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轻轻唤了一声:“夏叔。”
夏俊森没有抬头,而是嗡声说了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我没有动。
他颓然地抬起头,大声吼:“你走啊!赶紧给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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