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3-04 21:32:11
　　第二天路陈楠很早就过来叫我了。
　　但是我到现在还没适应称呼他什么为好，路先生总觉得太有疏离感了，但叫陈楠又太过亲密和奇怪，又不好真叫他路伯父，毕竟是给路逸说好了要勾搭的对象。不过路陈楠一直也没有越界，也是疏离而客气地称呼我为徐小姐，两人之间多是聊些无关风月的闲话，气氛倒还不曾尴尬过。
　　而且，我不清楚路陈楠来这座城市是干什么。因为这里是一个不太繁华的小市，住的酒店都没有五星级以上的，说是来谈生意，似乎不太可信。
　　他大清早就来敲我的门，还好我这回早有防备，睡前就定好闹钟了，但堪堪收拾好脸上，衣服换到一半时，就要去开门了。

　　“等一下！”
　　我大声回应着，将昨天的打底裤套上大腿。拉开门，路陈楠穿了一身休闲的运动服。
　　“徐小姐，”他上下看了我一遭，有些抱歉地笑了起来，“人老了就是容易糊涂，徐小姐没有带行李过来吧，你稍等一会，我让人去买几套，再给你送上来。”
　　“叫我小如吧。”我裂开嘴，露出刷得洁白的牙齿。
　　路陈楠垂眼看着我，面上笑意还在，他一面回着“好”一面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对我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拨通了电话，说道：“给徐小姐买一套换洗的衣物上来，休闲舒适的就可以了。”
　　然后挂了电话，继续对我笑道：“衣服拿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不如请我进去坐坐？”
　　我面上一窘，忙招呼着路陈楠进来，然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随口扯着闲话：“路先生没必要这样急的，现在天气凉，衣服穿两天也不脏。”
　　“但是。”路陈楠接过水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忽然又停下了口，喝了一口水，只是抿着嘴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意识到他是指我穿在最里面的衣服，脸立刻就有点热热的，我一时没忍住，皱了皱眉，本来转过身子不想给路陈楠看见，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是我冒犯徐小姐了。”路陈楠将水杯放下，面带愧色地说道，“平日里和公司里插科打诨的小伙子待久了，叫徐小姐见笑了。”
　　我停下假装给自己倒水的动作，转回身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对他笑了笑，就坐到了床上去。
　　路陈楠坐在床对面的围椅里，他这会没有戴眼镜，头发还是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穿着立领的运动衫，虽然年事已高，好在身材颀长，肩膀也依旧宽阔而结实。
　　“我是邀请徐小姐一起下去吃早茶的。”路陈楠见我没有开口，就自己说了起来，“城西有一家老茶馆，做了很多年，老板是我的故友，今天一起过去看看吧。”
　　我听着，疑惑地看向他，犹豫了一会，才问道：“董事长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今天是我前妻的忌日。”他还是温朗地笑着，双手交叉叠于膝上，“你和她很像。”
　　日期：2014-03-05 13:01:47
　　我眼睛陡然睁大，难怪路逸当初说是我就可以的。但是，为什么路逸没有在资料里面告诉我呢，而且，资料里也从来没有提到路陈楠还有前妻呢。
　　但是我面上不能表露我内心的小九九，我只得咬起下唇，学着电视里面的女人，略带不愉快地嘟哝道：“原来是这样……”
　　做着这样的神情，我心里有些别扭，手指不免也有些僵硬了。
　　路陈楠却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自然，站了起来，往我这边走进了一些，只轻轻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低声说道：“我每天都有注意照顾自己。”
　　我的脸立刻就红了，却不是因为娇羞，只是蓦地听到路陈楠提起之前那些信件最后落款的句子，就莫名有些窘迫。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的布料沁到我的皮肤上，我心中愈发地感到不适，毕竟是可以当自己父亲年龄的男人了，接触得愈频繁，心中的抵抗就愈强烈。
　　他拿开了自己的手，转身去端自己的水杯，接着声调极轻地重复一遍。
　　“我每天都有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和路陈楠去了小城的公共墓地。
　　这个公共墓地在一座小山丘上，并不像城市里水泥铺了满地，墓碑一个接着一个。一座座大小形状各异的墓碑零星散落在山坡上，路面湿软，像是才下过雨一般。
　　我穿着路陈楠不知道叫谁拿过来的衣服鞋子，清一色的运动衫。车子因为山路难走，停在了山腰下。蜿蜒而上的山路崎岖不平，还好我没有坚持穿自己那套衣服。我跟在路陈楠身后，已经有一些小小地喘气了。
　　他走得很快，应该是常来的，绕着不同的小路东弯西拐，终于在一座并不大的墓碑面前停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作为土豪的前妻，再怎么样也会有一座小墓陵，没想到只是一座平凡无奇的墓碑，上面有死者的照片，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女人。

　　苏可。
　　我站在路陈楠的身后，仔细地盯着墓碑铭，这个女人竟然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死了，而且和路陈楠的年龄相差了接近二十岁，怎么会是路陈楠的前妻呢？
　　“徐如，你为什么会写信给我。”
　　路陈楠忽然出声，虽然话是在问我，却没有听见一点疑问的语气。

　　我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仔细思量着话语轻声回答：“没有为什么呀，只是想写就写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家里没有电脑，电话联系的少，平时我有什么事情，都是寄信回去的。”
　　他也没有转过头，只拿一个冷漠的后脑勺对着我。
　　这个时候的路陈楠好像换了一具灵魂，突然散出了苍老的气息，立着一个孤寂的背影。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他这才侧过脸看了我一眼，对我勉强笑了笑。我这时候想着，看来这位前妻才是路董事长的真爱，对于路逸对他父亲的憎恶，我内心顿时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徐小姐知道汤显祖吧。”路陈楠向前走了一步，肩膀从我的手下脱开，他弯身将买好的花放到墓碑下。
　　“知道，高中时，课外阅读课上学过他的《牡丹亭》。”我有些疑惑，迟疑地答道。
　　他没有转身，继续说道：“我从前曾是一名高中老师。”
　　日期：2014-03-05 15:26:31
　　“啊？”
　　路氏集团是家族企业，我倒不知眼前这个西装革领的商人曾经竟然是一名教师。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他身上的几分书卷气，也觉得愈发可信了。

　　“我从前也教过《牡丹亭》。”他继续说着，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入秋后的空气凉了许多，山风轻轻地吹，吹得地上先落的枯叶格格作响。
　　“据说，那个时候，江南有一户人家的小姐，读了《牡丹亭》后，深深仰慕汤显祖的才华，便发誓此生非君不嫁，并托人给汤显祖寄去一封书信。可这封信几经辗转，终于到了汤显祖手里后，那位小姐却因为相思成疾，已经去世了。”
　　“唔……”我听着路陈楠的话，轻轻将双手交握了起来。
　　“不过，她的去世，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福音。因为汤老看过信后，连夜赶至，其实不过是想劝阻那位小姐的想法。她这样早早去了，到不至于或者被拒绝了。”
　　“不是这样的。”我脱口而出，走上前牵握住了路陈楠的垂在腿侧的手，他的掌心有茧，手掌厚厚的，皮肤已经松弛，“与其不知真相的死去，那位小姐，肯定更想得到的是来自汤显祖真心的答复，不论心愿能否达成，只要活下去，生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他的指尖动了一动，慢慢将自己的手从我的手中抽离了出来，侧过头对我笑了笑。
　　“是呀。”
　　日期：2014-03-05 15:48:01
　　他蹲了下去，让自己的视线和墓碑处于同一高度，将厚厚的手掌抚上了碑身，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可可，这个是徐小姐，徐如，和你很像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被人这样毫不遮掩地拿来和死去的情人做比较，我并不算舒服，但更多的，却是对这个真正苍老的男人生出了一种感动与怜悯并存的复杂感情。

　　接着，我也蹲了下来，将手搭在膝盖头，牵起嘴角，十分友善地说道：“苏小姐，你好，我是徐如，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回来的时候，路陈楠送了我一块腕表，百达翡丽家的孔雀腕表，我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这个牌子最低价的腕表也要十万人民币。而且这款孔雀腕表是纪念款，我当时还在杂志上看到过，并不是我家里能负担得起的奢侈品。
　　可是他说当初只是一时冲动买下的，闲置在家里也没有用，便坚持当这是没征求我的同意将我拐出来的赔礼。
　　我听了这样的话，心内自然会有自己的猜测，这样贵重的礼物，不应该是买给自己的妻子的吗，为何要送给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招待。难不成，当初会买下，是因为觉得适合自己以前的那位？

　　后来，经不住路陈楠的劝，他又说就当寄存在我这里，我也不想显得太小气，就勉强接受下来了。
　　但是这样的一个大礼，肯定还要给路逸上报。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旅途过后的疲惫涌上脑中，思绪一会就有些昏昏沉沉了。
　　我决定晚点再管这件事了，路陈楠给我说了，帮我说好的假期还剩两天，让我自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番。我将后来在那边买的东西放好了，就钻到被窝里，在正午亮堂的日头下，静静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