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好,风也很好,凉习习的从我的身后吹来,在我胸前打个旋儿,另有新欢似的又匆匆去和别人投怀送抱。我注视着一股一股的风在广场上盘旋,起落,突然想起经常去的大西北了。在甘肃临近青海的交界处,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隐居的前辈高人。那是在去年秋风初起的时候,我一个人背了重重的行囊,从甘肃的祁连出发,沿着一条叫做“扁大公路”的坑洼之路徒步穿越著名的大板山,去到青海的大通。距离应该有三百公里吧,当我走到第二天时,我在一个叫做“扁担头”的地方,才见到了人烟。当天晚上,我在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散落小村子里乱走,想找个借宿的地方,最后在一个青石嶙峋的山坡下,暮色苍茫里看见一座石砌的房子,孤零零伫立在暮色西风里.
我敲门的时候,几只雪鸡扑腾着翅膀从墙角飞出来,站在墙头,瞪着美丽而惊恐的眼睛向我看。旋即,门开了,先是两只黑色毛皮的牦牛从门缝里努力的往外挤,后面是一只无声无息的半大藏獒,警惕的审视我这个贸然创来的陌生人。我从门缝向院子看去,在正屋的屋檐下,一个阴郁的身影面对着神秘的雪山,双手上扬,不知道在诉说着什么。我在牛、狗、鸡的监视与看管下,静静的等主人祈祷完他的心情来倾听我的心情。可是很遗憾,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在山巅散落成暮色时,主人却在我浏览雪山雪水时隐身不见了。刹时,山里的天就突然的暗了下来,我知道西北的天气就是这样,太阳照耀时天蓝得迷人,虽然是冷吧,好歹还有那么一些生气。一旦太阳落下去,阴冷就象披在黄昏身上的长袍,一抖就变成另一张面孔。我想继续敲门,门也不知道如何兀自敞开,鸡啊,犬啊,牦牛什么的都退到了院子深处,吃草的吃草,喝水的喝水,睡觉的睡觉,没谁注意我,没谁在乎我。而院子深深如古墓,我的视力仿佛永远看不穿似的。我只感觉到一双来自风中雪中,来自黑暗来自混沌的目光在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我。
村子没有电,很少的几户人家已经点上了灯,一闪一闪的恍如坟场的鬼火。我太息一声,为自己盲动的独身出行,也为这雪山里村子的荒凉。我转身离去的时候,山里起了风,很猛的那种。刚开始时是在我面对的山峰顶端,听不见风的尖叫,只朦胧看出山的半边一下子就黑上来了。风在上面摆弄着积雪,摆弄着乱石,摆弄着黄昏和时间。雪在飞舞,石块在飞舞,黄昏在毁灭。速度很快,山也开始向西面倾斜,象要迈开脚步去追赶逃走的阳光。我感觉出山的摇晃和颤抖,我听到村里的人喊犬吠。我的天空里尽是风的影子和脚步,我清晰的看见风正从山上急匆匆的赶下来,手里抓着黄昏和黑夜,身上背着恐惧和狰狞,可是我突然发现我走不动,我迈不出我的双腿,我已经陷在黑暗里辨不清我要去那里,我要找什么。在风将我吞没的一刹那,一双劲力非凡的大手从门里伸出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了进去。
“‘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说的就是西北的狂风。”院子的主人站在窗子前对我说。风声在院子里放肆的咆哮,夜色已从四面的雪山上将小院合围,我张在主人背后,主人站在雪山的背后,四顾一片苍茫。
“是每年固定的时辰。这风会从寒露开始一直刮到霜降,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从我来这里三十年了,年年如此。我没来以前的很多年里,也是这样,山刮低了,雪刮薄了,朝代刮新了。”
我突然惊怂起来,问:“您的意思是说这风有什么来历么?”
主人看看四周低垂的夜幕,对我小声的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是我进了小院后第一次看见主人的颜面,枯瘦的脸颊,几乎秃掉的头发,被高原紫外线晒得红而且皲裂上午皮肤,一双眼睛即使在夜色里也闪着看透幽灵的蓝光。主人带着我进到肮脏的小屋,让我坐在一块油腻腻的毛毡上,他依然面窗而立,虽然外面早就是秋声倾盖,耿耿长夜。
“风里有千军万马啊,都是古代的西北亡灵。每年寒露初起,月白风清,天冷云高,水凉山寒,他们忍耐了一年的寂寞开始去边关巡游了;从这里一直到昆仑山,到伊犁河谷,到青藏高原的极东和极南,本来就是他们驰骋的战场,熟悉的很。”主人摸索着从牛油灯的光影里找出些香烛,“你是内地来的,莫要惊吓到,我祝祷一拜,让你今晚好生安歇了吧。”
说完,凭空三躬,又燃香一束,向我在门外见到他时那样望空上扬。我眼见那香火缭绕,氤氲的烟气早屋中盘旋、环绕,突然的就拢成一绺直烟,砰的冲开天窗,直上夜空。我正惊异的当口儿,风倏的住了,好象千军万马奔跑间猛然收了脚步。我好奇的透过天窗向上看去,漫天的星星,正闪烁着一个平安夜。
我看着西客站广场,看着渐紧的西风在人群中钻来绕去,很是怀念那个雪山里的老人。我是凡夫俗子,看不出风里有什么人,但我却能知道风一年年的把什么人从北京吹走,又一年年的把什么人吹来北京。眼见着秋风渐渐的浓了,可惜我不是古人,不会见了秋风乍起,动了归心,只是为了惦记家乡的鲈鱼味美就挂官而去。读这段书的时候,还想呢,那人也未免太狭隘了吧,真要是想家乡的鲈鱼吃,回去大啖三天,再带他十几二十条回来,新鲜的吃不了,就用盐腌上,过段时间吃咸鲈鱼,不亦乐乎?干吗非要辞官不做?现在怎么样?公务员长工资了吧。
赵玲这次是和她老板一起去长春一汽商量新的代理销售合同。
自从那晚吵过,我们之间就开始很小心的维持着彼此的感情。我知道赵玲的心情,那天是我们认识一年多她第一次对我发脾气,里面肯定有深层次的理由,否则她绝不是那样一个世俗的女人。我一次次的追问,她一次次的躲避,在我问急了的时候,她总是小鸟依人那样倦缩在我怀里,默默的听我喊叫。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进行着精神上的折磨,可是,打小儿起,我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关于爱情,我更不能容许里面搀杂着一丁点儿灰尘和枝叶儿。我也经常检讨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做过伤害赵玲的事情,而思来想去,除了寇睿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条河流外,我没有对她造成过任何形式的伤害。我尽量减少去外地淘换古董的时间,除了老刘指派的重要物件,基本上都是让张力出去。曾经有一个道儿上的朋友告诉我,说山西五台山下面一个村子有人挖开了一座清朝初年的道士墓,出土了几件真玩意儿,让我赶紧过去;我推说有病让张力过去的,结果竟然一无所获。后来,那朋友告诉我那幕的主人是清朝出家皇帝顺治帝的师傅玉林法师,里面出来的那把宝剑,就是顺治帝御赐的,卖了7万块。我没有责怪张力,原因在我,是我没有处理好感情和生意的关系。
我已经熟悉了有赵玲在家的感觉,习惯把她当作“家里头的”,拒绝朋友邀请时,总说“不好意思让老婆一人在家”。我发现自己如此恋家时,在秋天的冷风里突然汗流浃背。赵玲依然早9晚5的准时上下班,可是我能感到她心里的灿烂火焰已经消磨殆尽,只剩下微微的光亮了。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越是沉默,我越是难受。我频繁的带她到必胜客和蟹老宋撮饭,去三里屯和后海的酒吧品酒,去豪运酒吧看一些西方舶来的轻喜剧。可是这些往往加深不了彼此的交流,反而加重彼此的裂痕。即使三天五天的床第之欢能缓解一下僵硬的身体,也不过是躲过形式上的折磨,反倒是更深的伤害了心灵。
面对这一切,我无能为力。
我始终看不清楚埋在赵玲和我下面的是不是感情,我们同床共寝,我们琴瑟和谐,我们谈天说地可以直到清晨,只是我们不是夫妻。谁也不去说,谁都没有勇气说,也没有力气把那扇窗户推开,仿佛推开后时光就会倒流,我和她就不会有相识,我们会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擦身而过,淹没得无影无踪,终生无法交会。夜深人静,我看着床铺另一端的赵玲,仿佛隔着浩淼的沙漠翰海,我们都在极其艰难的跋涉,都在竭力的寻找甘泉和绿洲,可是我们的目的地是那里?
谁也不知道。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