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他做甚?公社干部看到我还要发根烟呢!你们只晓得锄头把扽门弯里,晓得什么是宇宙不?莫以为是浚渠里的几根芋斗荷哦!62年发大水就是青鱼精发飙呢!你们只管去到国运爹坟上炸挂二五鞭子问他,寻常扇子他至多画一尾两尾青鱼,画多了会闯祸呢!你们不晓得李正阳的脖子如何歪的吧?就是遭了青鱼精的报复……文刻字嘿嘿一声怪笑还没完,脸就变得狰狞了许多,一口浓痰封住了嘴。他的刻字店一下子安静下来,没一个人搭他的腔。都害怕他那口痰飞到自己的衣衫上,扯乱谈的夹着湿漉漉的烟屁股走了。歇气的忙挑起担子继续赶路。
沙有根后来曾梦见那个被挖开的堂屋地面,泛起灿烂的黄土,坑里面端坐一个花纹斑驳的坛子,起出来时泥土扑洒,被欣喜若狂的一双双手捧来捧去。坛子里 “冤大头”一块块翻动着,用手指弹上去,“袁世凯”就发出嗡嗡的回声。堂屋两面正墙上,“思想领先,政治挂帅”八个暗红的标宋大字正在剥落。
沙有根后来才晓得,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将光洋藏在归河对岸亲戚家。被亲戚吞了十七块。“革命党”以为老头子说错了藏匿的地方。于是连夜突审,国运爹哪里还说得出来呢?
后来,再后来,政府为国运爹平反了,补了三百块人民币,放了一大堆鞭炮。早先的“革命党”还跑来道贺看个热闹。金胜贵胜两兄弟把国运爹的尸骨挖出来,那个裹尸的木箱子腐烂掉了。
沙有根看见大人们将几根骨头放进瓦棺材里重新下葬。烟尘四起,鞭炮回响在扇子山,沉闷黯哑,冲不出山坳,也传不到扇村的街巷。
日期:2009-04-28 20:44:34
4、
福姑推开豆腐坊虚掩的木门,里头传出郝三爷的断喝:快把门关上,莫把豆腐西施喊醒哒。灶脚里全是排码素齐的劈柴,灶头上火焰舔食弥漫的烂熟的黄豆香气。郝三爷光着白皙的膀子兜转那个巨大的豆腐架子,下坠的麻布袋子里头的浆水荡漾,滚烫,滑腻,如一群群发骚的女子赤条条在跳舞,悬住布袋的空梁被绞动的绳索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郝三爷嘴里念念有词,微闭的眼睛,整个身子随着浆体打旋,迎合,如痴如醉。他白生生的肉打着汗褶子,肚皮滚瓜溜圆,胯间的物事撑起那条宽大的蓝棉布裤衩,看得人眼热心跳。郝三爷打的豆腐吹弹得破,如新嫁娘的皮肤,将要晓事解点风情却又含羞带怯的那种。
福姑两眼茫然举着空空荡荡袒露的紫花瓷碗,目不转睛看郝三爷忙活。
清冽的春潮从归河底下翻腾上来,风带着春腥,田里草籽花都举着娇柔的紫色花碗摇晃起来。飞低的鸟雀翅膀湿漉漉了,羽毛和花叶频繁擦拭,铺天盖地而来。大地的织锦还在繁忙,耕种的人在水牛角上方看见苍翠的天际,插在温软的泥泞里的双脚呆了!被风吹过的鼻息呆了!春天的脑袋呆了!草籽花的衬衣下蓬勃的丨乳丨房呆了!亿万笨拙粗糙的手心呆了!
嘎吱嘎吱的摇晃并不打住。郝三爷笑嘻嘻接连福姑手中的碗,放在灶案上。屋顶几匹亮瓦射下的光束带着烟雾升腾的蓝,均匀地在碗沿滑翔。他招呼福姑坐到歇气的板凳,顺手捻了块喷香酥脆的油豆腐塞在福姑嘴巴里。
福姑并不反感郝三爷的手在身上游走。郝三爷的手像豆腐一样细嫩,覆盖过来让人的身子发软。福姑的身子愈加曲折,被掀出来的丨乳丨房像横卧的葫芦,颜色发黄,起着麻飕飕的颗粒,硕大无朋而又溃不成军,松垮的奶袋子里面没有浆水,只是充满毫无规则的空气。福姑舔了舔嘴巴上一丝油腻香甜,手指向锅里。郝三爷的光脑壳上汗珠闪闪,他喘了粗气,口里衔了福姑粗大的丨奶丨头,围着板凳嗷嗷直叫。被屁股磨得滑亮的板凳宽大得很,容得郝三爷平素侧卧瞌睡。福姑的身子太短,摊不平,如发卷了粘成一团的面饼。而且这傻姑不晓得事,伸手进裤裆,她不是渥屎就是渥尿,黄白之物让郝三爷好几天都作不成豆腐,不是浆硬了就是豆腐太烂,不禁放,容易馊,猪都不肯吃。
郝三爷腻歪了。他往碗里铲了三块水豆腐,漂了点清水在上头,又抓了两把热豆渣拿草纸包好。福姑的**还是照旧豁着,郝三爷又帮她把衣服剐下来,遮挡了,拍了拍她的屁股,说:快点回去,青四爹等豆腐吃呢!
福姑并不走,守着油锅,郝三爷刚起炸油豆腐,那香气黄澄澄、金灿灿的,实在让人挪不开脚。
剁颈的,我又没办人民食堂,试过味就要得吧?这时的郝三爷平复如旧,老气横秋,油光锃亮的光头上青筋暴戾,眼睛里黯淡无神。
他不耐烦地推搡福姑出门。福姑端着豆腐扭头喊:帐,帐,帐。
涨什么,再涨,夜里去喂青四爹那孤寡!
阉鸡的帐……
鸡都发了瘟。
5、
当金胜和贵胜两兄弟蹋着鞋子衣衫不整奔到小泥塘的时候,洗粪桶的鳏夫宁三正用粪瓢打捞国运爹的尸体,粪瓢舀起那颗带着神秘笑容的脑瓜子,托了漂向岸边。贵胜的老婆柳凤正上阁楼取捆烧草,突然身下一重,剧痛差点把她晃下楼梯,她两个手死死抓住楼板,感觉整个世界都悬空在这块厚重的木板下。她如果是一颗钉子早就自己锲进去了。
她艰难地爬上去,在草堆里生下一个不足月的伢崽,找了把锈掉的剪刀割断脐带,一声微弱的啼哭冲破屋顶两匹灰蒙蒙的亮瓦,雨水浇淋的世界因雷电短暂的迷失而瞬间黑暗。她嘴巴都咬破了,几乎觉不到痛,只是连出几身老汗,头发如水洗一般。外面的人声熙攘,人们七手八脚用一床破草席把国运爹抬了进屋。沙有根曾梦见那堂屋里有一溜湿漉漉的脚板印。据说人在死前会去收脚板印,到自己曾去过的地方兜一圈回来再死。爷爷年轻时期贩货郎担子走村串寨的,还没日本鬼子抓走过,怕是有收不完的脚板印吧?母亲将自己的胞衣罐扔归河里,暴雨一直没打停,雷电布满天空,归河扭了扭身子,轻轻地将小泥塘纳入肚腹,地址成为了记忆或是纪念。
沙有根满月那天突发羊角风,浑身抽搐,屎尿不禁,眼睛直翻眼白。吓得柳凤抱都不敢抱,直往贵胜怀里塞。难怪乡邻扯谈说这个伢崽克死了国运爹,命薄呢。贵胜看着这个畸形怪状的细小身体组合,只有出气没得进气,慌不迭往卫生院跑。好不容易救打转,第二天又照犯不误。扇子山的土郎中说要贵胜买羚羊角熬水喝。贵胜一问要十四块钱,猪肉才七角钱一斤,过年才吃两斤肉呢。柳凤后来自豪地向沙有根标榜自己的能耐:过一个年,就是她出马找熟人借了五块钱,就体体面面把年过过去了。哪像现在,花几千块,也看不到什么排场。
木匠师傅贵胜半夜里动身去生产队的竹林砍了几根毛竹,回来熬了几个夜做了十几把火炉椅子,觉也不睡,担到邻大队去卖,回来的时候去了几个亲戚家里凑齐了钱,又走了十几里路到供销社买了羚羊角,宝贝一样揣回家里,一路星光满衣,踏月而归。
羚羊角泡水果然见效,过了半年,沙有根的病全好了。贵胜偷毛竹的事情还是败露了,告状的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金胜。
国运爹尸骨未寒,李正阳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的脖子歪了。他问路上遇到的婆娘们,我的脖子是不是歪了?还是你们都歪起脖子望我?我怎么看你们的脑壳都是歪的呐?婆娘们不敢正面回他,只吃住嘴偷偷笑。几天问下来,他的脖子越来越歪,渐渐扛在左肩膀上。
“歪脖子”的骂名不胫而走。有的说,歪脖子人高马大,狼猪一样到处渡种。光靠记工分就睡遍了扇村的婆娘,活该!有的说,歪脖子审国运爹下了黑手,把人往死里逼,能不遭报应么?李正阳听到风闻恼羞成怒,干脆把国运爹四个天心的屋子没收了三个,把两兄弟赶到一侧的厢房里。两兄弟为了分几间屋子大吵一架,柳凤和胡耒仙还抓了对方的头发咒了一个晚上。后来还是青四爹上门做主分了。金胜一家崽女六个,多分了一间。腿脚不便的贵胜他娘和贵胜住一起。两家从此连柴米油盐也不打交道了,宁可拿米升子到别家去借。
贵胜戴了高帽游街挨了一天批斗,回家就一个人喝闷酒喊要寻短路,吓得柳凤喊青四爹过来苦苦相劝:年轻人要想开点,好日子在后头,面子不面子,活下去才是要紧!第二天,歪脖子书记要民兵捉了贵胜关在大队部的黑屋里,说是不交足罚款就押送到公社里去做反面典型。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