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一只手，去拿远处的面包片。婆婆扫了我的手臂一眼。“你是要谈猫猫的事吗？”
　　我尴尬冷场了片刻，明明白白感觉到婆婆一眼就能看到我心里去，这恐惧比我十年中遇到的任何恐怖事件都强烈。婆婆根本不用多看我的脸就知道——她只管一脚踢开我自尊的大门！我感到不自在，随即意识到，就在自己估量着怎么向婆婆开口时，自己的表情正在发生从激动到恐慌的变化。我必须在形势恶化之前开口说话。“啊……嗯……猫猫尿床……”我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婆婆说：“知道了，小孩都尿床！”
　　我在心里皱了两次眉头。猫猫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很难想象他才三岁多——人人都这么说。猫猫穿红色条纹耐克运动服，或者穿欧斯库那种正反两面都有图案的古怪连衫裤；像这样的夏季，他穿一件欧斯库灰色套头短袖T恤，灰色小短裤，头上戴顶欧斯库黑色棒球帽，欧斯库小黑皮鞋擦得锃锃亮！他还劝我，瑞丽妈妈，你穿上母爱牌衣服吧！他还告诉我，天空不是蓝色，只是白光，白光有波长，波长有长短，波长短的就有蓝颜色紫颜色。天空不是真正的蓝色！婆婆在一开始就告诉我，猫猫是基因优良的产物！那么，我怎么能说基因优良的产物尿床呢？吴锦恒这时催促我了，“乖乖，你快点说！”

　　我说这么大的孩子尿床可不是件小事。人家世界卫生组织调查显示：尿床儿童的智商比正常儿童智商低17％—23%，身高低2—5厘米；尿床是导致儿童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认知能力差，最终严重影响大脑发育。5岁后，儿童进入一生中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长期尿床会导致五脏功能失调，进而影响成年后的健康。男性易出现少精、早泄、不育等，女性易出现月经不调、闭经、排卵障碍、更年期提前、不孕等。

　　婆婆呵呵呵笑，说猫猫才多大点儿，再大一点就会不治自愈。猫猫又漂亮又聪明，她才不相信自己孙子的一生会让尿床给毁了。

日期：2009-11-08　14:41:07

　　我解释说尿床的孩子通常心理缺陷还多，表现出缺乏自信力，处事能力差。他们往往胆小、敏感、常主观地认为别人轻视和不喜欢自己，导致情绪抑郁、沉默寡言，形成孤僻、自卑、焦虑、偏执、易怒等异常心理。
　　吴锦恒说：“别，别，你说得邪乎，瑞丽，这不像你啊？”
　　我说：“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婆婆见我敢跟她儿子顶嘴！问我到底想干什么？婆婆对着我几乎喊叫起来。我转身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把墨镜推到头顶上（她一早就准备出去），梅因伯切缝制的淡绿色短袖开襟外衣挂在LV提包的带子上。我的婆婆，大约七十岁，最多七十二岁，身材苗条一点不僵硬，长着年轻人似的胸脯，那丨乳丨房比我的还要突出靓丽好多呢。她穿着一件在梅因伯切缝制的无领短袖T恤，配一条梅因伯切的黑色长裤，脚上是黑色普拉达鞋子，浓密染过的深红色头发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脖子上是卡迪亚项链，一脸的山青水秀。婚后，婆婆说给我提个建议，希望我在听她讲话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婆婆身上；如果我不愿意在吃饭时喝酒，在管家给我倒酒之前把手放在杯口上；我用的窗帘和丝织物品不要用金色或者鲜艳的颜色；他们家里中午吃饭点蜡烛，夏天花瓶里插梅花菊花，头发的颜色一定要柔和，写字一定要端端正正。婆婆还让我去向一位英国老师学习贵族气派的手势，走路的姿态，学习贵族气派的发音方式。我嫁到吴家，是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我意识到，即使我的态度再怎么友好，也改变不了婆婆对我的印象，于是，我开始知道新地位的重要性，在婆婆还没有感到我的存在之前，我愿意等待。此时婆婆正对着我怒目圆睁，稍显得傻头傻脑。我突然理解了婆婆的不耐烦：她早上有事要出去。要出去参加远远比猫猫尿床重要的活动！而我却毫不知趣地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在为猫猫尿床的事发表演讲。婆婆仔细地看了我一下，问我准备怎么办？我说我带猫猫睡觉。婆婆抓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从起居室出来，朝客厅走去。我和婆婆站在一起，她抓住我胳膊的样子，就好像我刚刚尿了床一样。婆婆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的儿子？”她推着我走到小客厅的阳台前。“作为我们吴家的儿媳妇，你不应该自己带孩子。猫猫有两个保姆一个家庭教师。我不许你再提带孩子睡觉这种事！”

　　我低声咕嘟：“可是猫猫尿床。”
　　婆婆把小客厅的门砰一声关上，厉声对我说：“你嫁到我们家来的责任——你唯一的责任——就是照顾好我的儿子。”
　　我开始变成一个茄子。
　　我的上帝，我真想这时候给妈妈打个电话。我怎么就想不到吴锦恒的妈妈跟我的妈妈完全不一样啊！结婚前我向妈妈保证到了吴锦恒的家里一定对婆婆百依百顺，绝不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纷争。那么，现在我怎么办呢？妈妈教导我，至少在五种情况下不能顶撞婆婆：
　　1、婆婆吃饭的时候；
　　2、婆婆不高兴的时候；

　　3、婆婆家里来人的时候；
　　4、婆婆准备睡觉的时候；
　　5、婆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当然，现在既是婆婆吃饭的时候又是婆婆要出门的时候，我心里只能一遍又一遍默念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中说从善如流。对待冲突要持之公平。凡事过犹则不及。老子的这些东西，这些诗句，这些词藻，这些寓意，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它们没有告诉我应当干什么，应该怎么做。它们也没有指责我，试图说服我。它们没有划定是非，也没有强加于我，或者指责我错了。它们只是一个连一个的词汇，耐心地等候我去接纳它们。它们没有给我指明道路。它们只是静候着，它们老是给我发送小小的预兆，小小的警告和小小的诅咒。

　　我心平气和地回到早餐桌上。
　　在早餐桌上吴锦恒告诉我，这个星期三是幼儿园家长联谊会，星期四要带猫猫学法语，星期五要看儿童电影专场，星期六有钢琴课，星期天……我打断他的话，问：“能不能分一点任务给别人？”
　　吴锦恒说：“不能让女佣干这些，家庭教师也不能代替你这个做妈妈的，而我妈妈，这一年在四个不同的俱乐部任职呢！”
　　我担心自己由于做了琐事繁重的家庭主妇完不成论文，急急忙忙往学校赶，半路上接到裳儿一个电话，于是我又想到了老子的道德经，没有向裳儿倾诉一早起淤满心怀的不满，只是顺便打听一下朋友中做家庭主妇的那几个情况怎么样。
　　裳儿是空姐，成天在天上飞地下跑，没时间要孩子，为这个经常跟做医生的丈夫乔石发生矛盾。本来乔石对裳儿充满幻想，可是结婚后发现裳儿不想要孩子。不仅如此，他们一见面就吵，越吵越厉害——为了生孩子，为了裳儿乱花钱，还为了怕裳儿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每次吵完架，乔石都会紧紧地拥抱裳儿。他觉得，要是有了孩子，裳儿就不会被别的男人抢走了，他们之间的磨擦也会随之消失。

　　现在就是这个裳儿在问我：“那孩子怎么样，喜欢你吗？你喜欢那孩子吗？”我说，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他！裳儿哇哇叫：“你又没有生他，这么快就喜欢上他了？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