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钻进院子里，循着那声音，摸到一栋精致的小屋旁。窗半掩着，里面还幽幽地亮着一盏油灯。一个年轻姑娘披散着长发，跪在床边，掩着脸。另有一个俏丫鬟陪着跪着，泪珠儿一滴滴地掉，话也说不出一句，只知道不断去抚她的肩。
　　我起先不知道她们在闹什么，仔细听了一阵，却不由得笑起来。
　　那小姐说，论理我不该说爹娘的不是……人生在世，不就是“信义道理”么？金家落了祸，垮了，功名全革了，但人终究还在啊！早先既然将我许了人家，凭什么这时候又改主意？如今那姓秦的上门提亲，爹娘动了心，这就已是不该。更何况又说什么“等考中了功名再来迎娶，不中则姻缘断不可能”，这什么话？当我是什么呢？恨我怎么不生为男儿，索性自己刻苦考个三甲，也省得爹娘这样心心念念拿我去换黄榜上的一个名！

　　丫鬟扶着小姐，抽噎着说，小姐，小姐，您别哭了。好在金家公子大度，并没有怨咱们。那遭他不是还说了么，知道自家不比往昔，配不上小姐，也不敢拖累小姐吃苦。但愿小姐能配得佳婿，和美如意……
　　小姐霍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说，别再提他那些话了，越提越觉得刺心！爹从小就教我读那些做女人的道理，我一个女儿家，也没别的奢求，只愿今生行动举止不要落人诟病，也就足够了。怎么如今反倒是自己的亲爹娘硬逼着做出这样不讲人情道理的事？趋炎附势，翻脸无情，这说的都是什么？
　　丫鬟说，小姐，我知道您不愿意让人挑出一个错。但这件事错也错不到您身上，何苦这样怪自己？
　　小姐于是哭得更厉害，说，你懂什么！笨丫头，连你也体贴不了我的心！
　　丫鬟无端挨了骂，渐渐收起泪珠，有些委屈似的，说，小姐，您读过书，我又没读过，您懂的道理，我也不懂。您再不肯清楚说明白了，我怎么知道您的心思……
　　这时候我已经大约听明白了。原本杀人的念头也收了起来，换过一副更妥当的打算。
　　我将随身带来的灵石衔了，轻轻跃进窗户去。只说，果然是个笨丫头，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你家小姐是想让你帮忙圆了心愿呢！

　　我一开口，她们顿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主仆两个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两张脸都吓得退尽血色，只差尖叫惊呼。
　　我赶紧警惕她们，说，吾乃千年狐狸大仙，路过此地，听到哭声，特进来看看。你们且不要乱叫，不然我立刻就走了──恐怕我这一走，可就再没人能帮你们家小姐了。
　　我这么信口一吹，那小姐果然当即死死掩住自己的嘴。待定了定神，便小声问我，你真是狐仙？
　　我翻翻白眼，说，怎么，你不信？我问你，可是姓柳？那提亲的秦秀才，家可是住在桃花观旁？之前你们主仆可曾去桃花观要过桃花？
　　我说一句，那小姐便点一阵头，简直要将头上的簪子也抖落下来。反倒是那丫鬟，忽然地生了疑心，斜睨着我，说，听说近一带有个灵狐庄，里面住了几百只狐狸精，专会使妖法害人，后来被人一把火全烧死了。你别不是漏网的？

　　我一听这话，脸色当场沉下来。那柳姑娘醒事，当即将丫鬟瞪了一眼，又向我赔礼，道：小女子俱是肉体凡胎，不曾有那样大的福分得见仙灵，言语冲撞之处，还请狐仙莫怪。
　　我略略顺了气，便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了一遭，说，柳姑娘，本狐仙修炼千年，虽不能通天，但人间的恩怨因果却也能推算一二。不怪你为难，你与那金公子，本是今生注定的夫妻，而那秦秀才，则是你前世的姻缘。他前生爱你至深，到今世亦不能忘。桃花观里一枝桃花，又将前缘惹起，才会有如今的局面。若听其自然，只怕你为此情所累，无论嫁了哪一个，最终也要牵扯上另一个。好好的姑娘，却躲不过个不贞不洁的名声。

　　我这样一说，柳姑娘吓得脸色都变了。当即轻轻跪下，道：但请狐仙慈悲，指点一条明路，切莫使小女子受此声名侮辱。
　　我说，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那秦秀才旧情难忘，势必娶了你才算了账。至于那金公子，也是非嫁不可的。不如本狐仙施法将你分做两半，各自嫁了，岂不公平得很？
　　柳姑娘还未及说什么，那丫鬟便抢着说，你这狐仙好糊涂，人怎能分作两半？不说我们小姐的命要没了，就说那两个，各自娶半个人回家，也必定吓死了！三个人，一人一条命，还真公平呢！
　　柳姑娘又气又笑，连连骂她胡说。我也笑了笑，只装作沉思的样子，筹算了片刻，说，那么，还有个办法，只是麻烦些──做个替身，让她代替你嫁其中一人。只是不知道柳姑娘心中想嫁的是哪一个？人不同，做替身的方法也不同。
　　柳姑娘不语，咬着嘴唇，脸渐渐红上来，一路红到脖子根去。丫鬟见自家小姐为难，正想说两句，却被柳姑娘拦住了。

　　“大仙面前，不敢有所隐瞒。小女子尊敬金公子的胸襟为人，愿嫁之为妻，此生不悔。”柳姑娘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声音虽弱，语气却坚决，“此于情理皆合，还望大仙成全。”
　　这回答与我所猜想分毫不错。她有这份心意，一切便简单的多。
　　我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长叹道，既然如此，我便把方法告诉你。秦秀才家旁那棵桃树已有灵气，且差人从它身上取一截木材，照你的身量模样，请巧匠雕凿了，再以三冬的雪水洗净，请道士法师念咒赋予些许生气。穿戴妥帖，抬去放在桃花树下。过得数日，那木头人便会化作真人，与你一模一样。到时她自会上门来寻你，你只要让她装作你，嫁了那秦秀才，便万事大吉。金公子那边，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柳姑娘咬着嘴唇，一边思量着，一边又说，小女子身在闺中，无缘无故要起这些事物，只怕要惹人生疑。须得寻个借口才好。
　　我笑，说，柳姑娘，你真是死心眼。你不会去跟你爹娘编个谎么？只说梦里遇见千年狐狸大仙要娶你为妻，又梦见你家祖先出了这么个解难的法子，要做个木头人替你嫁狐仙。那替身来寻你的时候，只不要让别人看见就罢了。
　　我这样一说，柳姑娘笑容顿开。郑重向我下拜，道谢再三，又问我名号，以便供奉。我只是摇头，说，我不过一时兴起，帮帮你而已。也是你自己有这福分。且将事情照样办了才是真的。
　　后来我回到凤凰坡，连说带笑将事情转述给如意，听得它连连咂舌，说，你胆子也真大。他们要请道士，肯定也是去桃花观。你不怕那道士听到这办法，看破是计谋么？
　　我说，那道士恨不得要将我们都捉住呢。即便看破了这是计谋，必定也照样做了，将假人抬到阿绛那里，再打下埋伏，专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不去不就完了？就让道士在那里埋伏，三天两夜，九天十夜，吹风淋雨，挨饿受冻，我看他能埋伏多久？反正那木头人也不会坏，大不了我们多等些日子罢了。而且这样对阿绛也好，用它自身做的假人是不会折寿的，它仍然可以千年百年地活下去。捎带着柳姑娘也可以嫁给心上人，三全其美，多好呢。


日期：2009-10-11 11:06:00

　　可怜的楼主我啊，大清早起床发现冰箱是空的，好不容易等到商店开门了，才买到面包……饿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