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龙回头大骂：“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跟你妈吃饭去！”
　　妇人赶快领着孩子走开了，临走开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你要是为了问这个来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说完，张大龙起身做出“请出门”的手势。
　　我脸皮是很厚，但也没厚到赖皮的程度。主人不欢迎，那就客随主便，撤退。
　　我朝里屋望了一眼，挂着门帘，清晰地听到两声苍老的咳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风却从里屋直往这边吹来，寒意阵阵。
　　说声“打扰”，我快步走出了房间。

　　外面雪片越来越大，起了很大的风，风呼啸起来就像山神在怒吼。
　　我裹紧衣服，顶着风小心翼翼地行走。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到离住处不远的小路边。
　　其实走了这么长时间，我的脑子越来越乱，今晚那个屋子必将有人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单单是死去，倒也符合自然的规律，生老病死本是宇宙之常理，可是我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厉鬼手扶墙”，厉鬼二字让我如鲠在喉。
　　传说中，若有人死时怨气太重，或者穿红衣、红鞋，死后就会变为厉鬼，无法赶往轮回，站在路口等待仇人，或者对生灵进行报复。直到怨气消失，自愿离开。
　　若要出厉鬼，小小山村将不得安宁啊。
　　不行，我要回去看个究竟。有仇怨，必须化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返身奔跑起来，迎着刺骨的寒风，快速冲向张大龙的家。

　　跑着的时候，我心里就突然涌出一种预感：一切都来不及了。
　　预感这东西很奇怪，似乎至今科学也无法解释，可是往往很灵验。
　　这种预感刚出现不久，我就一脚踩空，滚入了山谷。
　　好在积雪很深，滚落的时候没受什么伤害。可越是这样，越给我一个信号：注定赶不到张大龙家了，赶到后一切都将发生。
　　我努力地呼喊，声音被风雪瞬间卷走，山谷间，让我又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人的弱小。

　　只好尽力往上爬，爬两步，滑一步，边爬边不自觉得流泪了。
　　等我察觉泪水的时候，眼睛眼睛涩得睁不开，每睁一下都有大颗的泪水滑落。
　　明明没有什么悲伤，泪水不断的涌来，滴滴答答将胸前的雪融化。
　　直到我爬上山谷，坐在雪堆里，眼泪才终于止住。眼睛已经肿了起来，我吃力地张开眼，掏出手表看下时间：午夜十二点正。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心里有什么在那一刻突然崩断了，心口猛力收缩了几下，像断气前竭力的挣扎。
　　只几秒钟的时间，却似乎经历了一次生死。
　　我拖着身躯向张大龙家走去，不知道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日期：2008-12-22 4:13:00

　　当我推开张大龙家的大门，风雪中传来一声惶恐的哭喊：“奶奶……奶奶！”
　　我冲进屋里，看到张大龙夫妇面无表情地坐在堂屋的桌子前，里屋的帘子已经掉了下来。
　　里面传来孩子的哭泣，那是真切的悲痛。
　　我向张大龙夫妇说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张大龙冷冷地说：“随便。”
　　我无心跟他计较，信步走进里屋。
　　屋内的景象只能用“破败”二字形容。

　　地面坑坑洼洼，墙上的石灰早已剥落，露出潮湿的土块，窗户没有玻璃，用一块破布搭在上面，中间还破了一个大洞。
　　再看床铺，缺一条腿的床用几块砖支撑，床上有一堆棉絮，散发出阵阵臭味。
　　整个里屋冷如冰窖，偶尔有一片雪花随着寒风卷进屋内，让屋内显得无比凄凉。
　　老人倒在墙的旁边，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喊外屋的人倒杯水，但是无奈生命已近尾声，遂倒在墙边。
　　一手扶墙，一手按在胸口，显然是心脏病发作后与世长辞。
　　等等！一手扶墙，“厉鬼手扶墙”，老人手扶阴冷的墙壁，难道这就是怀有极大怨气的表现，这就是将化厉鬼的征兆？

　　看来应该是了，我一跺脚，哎，无法避免的祸事即将降临了。
　　我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质问夫妇二人：“为什么让老人家住那么阴冷的房屋？不知道孝顺的儿女该怎么做吗？”
　　张大龙有些理亏地嘟囔：“我给她铺好的床铺，屋内暖和得紧。”
　　我冷笑，哼哼！好一个暖和得紧！
　　张氏却不愿意了，一撇嘴差点撇到后脑勺，白了我一眼说：“我们怎么对待，不用你这个外人管，这是我们的家事，没轮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

　　我大怒，怒不可遏，几乎就要上前踹人了。百善孝为先啊！乌鸦尚知反哺，人竟不如一只禽类。
　　转念一想，算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天理昭彰，因果循环，报应绝对来得很快。
　　我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抱拳：“今儿是大年初一了，给您二位长寿的人拜年了，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其中，长寿二字故意说得咬牙切齿。
　　说完，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大踏步离开了这个阴冷的小院。

　　回到住处，天已大亮。无心躺下补觉，坐凳子上对着墙壁发呆。
　　好在这一夜风雪，使得坝上的进度减慢，反倒白天几乎没什么事情。
　　点上一支烟，吐出个烟圈，心中怒气还是愈来愈烈。
　　没多久，听到隔壁王二起床。这小子起床后就跑步锻炼去了，真是注意养生的好孩子。
　　王二跑步回来后对我大喊大叫：“卡卡，你知道吗？昨夜张大龙的老母去世了，人家亲戚朋友都闻声赶来了，现在哭声都连成一片了，都是孝子贤孙啊！可惜了老太太无福享受，这大过年的，哎~~~”
　　我冷笑，信手拿起一张纸，上面写上两个字：闷丧。

　　王二不解地看我，等待我的解释。
　　我说，给你说个民间的风俗。
　　他一听就来兴趣了：“卡卡，你说你说，你懂得多，快讲讲。”
　　“民间忌讳在正月初一死人，不仅代表不孝，而且不吉利。所以一般在正月初一如果有人家的亲人逝世，虽然大家都知道日子，但对外宣称还是逝于正月初二。这就被称为闷丧。不过……”
　　王二这人见我卖关子，立刻着急地问：“不过什么？”

　　我又冷笑一声，笑得他浑身一颤。
　　“不过，就算是对外宣称是正月初二，但正月初一这个日子毕竟是事实。所以，这样的人家一般出产不肖子孙，会遭天谴。老人最难熬的天气就是冬天，而没能让老人度过冬天的人，会是孝顺的子孙吗？”
　　王二点头：“也对，如果对老人悉心照顾，一般会度过冬天的。”
　　随即这小子反应过来了，吃惊地问我：“你是说，这两天张大龙家将会出事？”
　　我叹口气：“看看再说吧。”

　　时近中午，也没听说张家对外宣称老人逝世了。虽然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张大龙硬是憋住了气，真的打算对外说是正月初二老人去世的了。
　　正月初二，张家的子孙来了一拨又一拨，我敢肯定老人生前绝对没有看到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也没得到过这样的礼遇。
　　各人大哭小叫，好不热闹。
　　我也前去凑热闹，看他们精彩的表演。
　　只见张大龙“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老人的遗像大哭，边哭边以头触地。嘴里也没闲着，叙事诗般的语句一串串吐了出来：“儿为您好饭端上，儿为您好衣穿上，房屋里暖和舒服，地面清扫一尘不染，儿盼您身体安康，儿叫您我的娘啊，为啥弃儿不顾向天堂！”

　　说完呼天抢地，哭得人柔肠寸断，哭得旁人为之动容。
　　我看着张大龙哭出的鼻涕泡，心里不住得称赞：
　　啧啧，好莱坞的金牌明星们，你们都落伍了，你们应该为自己的演技羞愧了。什么叫演技？于生活中演戏，于演戏中从容，于从容中升华。
　　尽管我在心里很鄙视这种场面上的做作行为，还是不得不承认，这葬礼的排场真的很大。
　　孝子贤孙们一个一个走上前，哭诉一番，然后大家一起磕头啼哭，顿时这个小小的山村笼罩在悲伤的气氛里。
　　我冷眼旁观，等待突发事件的发生。

日期：2008-12-24 2:25:00

　　还是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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