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走了过去,凑近了房门,听里面的动静。她的腿,突然发软,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鲜红的胭脂,也无法遮掩她的苍白,她的脸,依旧是这般的年轻动人,可是她的眼神,一下就到了她的实际年龄该有的沧桑,她直起了身子,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在那刻冷去僵死,她拖着恍若没有灵魂的躯壳,木然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像失去了触角的蚂蚁,在迷惘中失去了方向。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荷花池,坐了老半天,过了些时候,神智恢复似的,看了看池水,又抬头看了看栏杆拍遍阁楼,竟站起了身,鬼使神差地向这个地方走去。
她是从来没去过宫莲那里,大概是每个母亲的天性,暗地里都会嫉妒儿子的爱人。她不愿意与宫莲靠近,因为她无法演戏。
她走到楼下,胭脂正好与她碰面,对于严太太的突然到来,胭脂明显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她就恢复镇定,请了太太上楼来。
宫莲见到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倒不在于她的突然造访,而是她觉得,严太太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玫瑰般的光泽,皮肤像面伸展着枝桠的丝网,纵横在五官周围——天哪,她,竟然在瞬间老去了!
“太太,您……”宫莲差点要说出不该说出口的话,她蒙住了自己的口。
宫莲的眼神透露了很多内容,严太太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的触觉告诉了她,宫莲眼睛中所看到的是什么。她踉跄着走到镜子面前,看到眼前的自己,她开始剧烈地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跌坐在梳妆台前。
“太太,你怎么了?”宫莲轻轻的,怕吓着她。
“呵呵……”严太太表情呆滞,用做梦般的口气,不代一丝人气地说,“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老了!他说得对,年老的面容,是一地残阳后的黑暗,是落尽梨花后的腐烂,是春色满掩后的寂寥,是细雨流光后的泥腥!”
这个话,让宫莲更加感到惊讶。她没想到,简单粗暴的严二叔竟然会用这等诗意的话说出年老的可怕。
“我这辈子,天天陪着一个灵牌过日子!我没有对不起附在这灵牌上的鬼……”当严太太说到这话时,宫莲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严颂朝”——严思汝的父亲,严太太的丈夫。
“……因为这个鬼,他也对不起我!以后到了地底下,见了他面,我会同他说,咱们两清了,呵呵……”严太太说此话时颇似一个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眉目间的戾气突然消亡了,她轻轻道:“唯一对不起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子!”
眼前的严太太像是受到了重创,她的身体机械地动着,面对着宫莲,她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没有任何力气,轻声地问:“宫莲,你会对思汝好吗?”
宫莲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看着严太太,觉得此时说别的,都似乎会给眼前的这个女人狠命的一击。
她点了点头!
“呵呵,知道吗?女人都有自己的直觉,我不喜欢你,哪怕到了现在,仍旧是!”严太太冷冷地一瞥,宫莲顿时感觉到紧张,仿佛自己的内核被眼前这个女人剥开来了。庆幸,严太太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开展下去。
“但我必须得为他做点什么……我对不起思汝!”严太太的声音支离破碎,就像一个濒死的人所发出来似的,“以前我未必懂得他的想法,可今天我都明白了。”
她摇了摇头,一行泪,滑出她的眼窝。
“我的儿子,在那天晚上,准是高高兴兴地来看我的。可是隔着门,他一定是听到了一些他不该听到的声音。”严太太的脸上有些羞惭,嘴唇在上下颤抖,自言自语的,说着,“他在那个时候,一定很伤心!”
宫莲迷惑地看着她,不懂她所言为何物。
“宫莲,那个晚上,思汝并没有进我的房间。因为在我的房间里,还藏着一个人。”
宫莲马上就想到了严二叔!
“他听到了我和他二叔的所有对话,包括他二叔的话,他二叔对我说‘你身上怎么起了这么多的红点点。’后来要不是为了证明我的确没有袭击你,打死思汝,肯定也不会说出那句话来。”严太太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是的,严思汝说了一句“她说自己身上痒,一颗颗的,怀疑自己得了什么肤疾。”原来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外,听到了自己母亲与自己二叔调情时的对话。
宫莲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中,严思汝变得性情大变,阴晴不定!
日期:2009-8-23 21:18:00
二十一、毒药(3)
文/羽井缺一
宫莲的心,突然生疼起来。
——原来他的心,一直在受伤,一直在溢出鲜血,可是她却不曾看见。
而且,不久的将来,她也要在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划上一道!
“女人,一直为爱在冒险!哪怕伤害了自己最亲的人也在所不惜。可是回过头来,能得到什么?我太龌龊,活得太脏也罢了,可是我竟然伤害了我最亲的儿子,老天开眼,终于要让我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呵呵……”严太太惨然一笑,她回过神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个要滴出血来的鬼一样,盯着宫莲,说,“记住,不要步我后尘!”
宫莲愣在那里,看着严太太,不知该说什么。
严太太起了身,再也没看宫莲一眼,像个影子般地飘出了房间,喉咙里有哽咽的声音,远远的,像个啼哭的幽灵,受尽了创伤和厄运,在广阔的黑暗之海,无尽地下沉,渐渐消失。
宫莲坐在老地方上,半天没立起身,她愣在那里,很久都回不过神来。她以为,要让严太太正眼看她一眼,对她说些心里话,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达之。
“你觉不觉得,太太她有些怪?”宫莲对着进了门来的胭脂说。
胭脂满脸漠色,冷冷道:“今天我们这里真是奇了,人来人往的。”
话还没说完,果真有人在门上敲了敲。
是翠妞,她手里捧着一只小木匣。虽然房门大开着,她仍是等待着宫莲的传唤,不敢直接就走进门来,眼神谦卑而恭顺。
“翠妞?”胭脂一挑眉毛,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门不是开着吗,难道还得我们宫莲小姐亲自来扶你进门?”
“胭脂,我是替咱们太太给宫莲送东西过来的。”翠妞是老实人,听不出胭脂怪里怪气的口气,仍旧恭恭敬敬地回答。
“翠妞,进来吧!”宫莲转头责怪地瞥了胭脂一眼。
“是!”翠妞应了一声,小心地走进门来,缓缓地将手中的木匣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宫莲问。
“回宫小姐,这是咱们太太送给宫莲小姐的礼物,您请过目。”
宫莲满心狐疑地走上前,打开了木匣,出人意料,竟然是一套非常漂亮的祖母绿饰物,一看,就知道是年代悠久的贵重的祖传之物。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宫莲说。
翠妞大概知道她会这么说,她笑嘻嘻地对宫莲说:“宫小姐,太太说了,这是严家长房长媳的东西,得请宫小姐收了。”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宫莲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她意识到什么,脸色发白,哑了声音,问:“太太呢?”
对于宫莲的变化,翠妞怔住了。
“快说,太太在哪里?”宫莲失了声地问。
此时,胭脂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在,在,在自己房里!”翠妞结结巴巴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宫小……”
还不等翠妞说出话来,宫莲倏地站了起来,慌乱而快速,几近疯狂地向后厢房跑去。
胭脂也紧随其后,翠妞也跟了来。
风起了,遥遥中,满墙的蔷薇像是宫莲在水底中所见到的那般,摇摇晃晃,四散奔流,魂飞魄散,一些花瓣随风飞起,纷纷扬扬,漫天挣扎着,想要仍旧栖息在最高处,却无奈地飘落着,铺了人走过踩过的亡魂青石路——盛大的死亡之舞!
宫莲用力地推开严太太的房门。
狂风大作,门砰砰地撞在墙上,哗啦啦吹起了房内的纸张。
宫莲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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