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育珺一直没说话,她想起周滢刚才说的话,所以一直盯着乔天嶂的眼睛看,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周滢拉着乔天嶂的胳膊“来,站这儿。”将乔天嶂拉到了树阴下。周滢瞥了一眼纪育珺,纪育珺知道她的用意。
“两位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乔天嶂眼睛睁大了“到农村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们……你们就收留我吧。”就在一瞬间,纪育珺一下子明白了,对,就是这双眼睛,太像了。
纪育珺说的这双眼睛是周滢的小弟弟淼淼的眼睛。
周滢出生在一个普通干部家庭,父母在我国解放后刚刚组建的西北地区最大的航天发动机制造厂工作。父亲是一般技术人员,母亲搞行政工作。周滢出生那年刚刚解放,后来父母也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在那个年代是十分少见的,当然也是因为母亲再也没有怀孕。一家三口,两人工作,经济条件相当不错。谁知道过了八年后,母亲又意外地怀孕了,当年母亲三十八岁,父亲已年近五旬。当父亲听到护士给他报喜说是生了个儿子时,兴奋的手舞足蹈。
小弟弟长的胖乎乎的,眼睛大大的,特别可爱。周滢一家四口都是大眼睛,可妈妈说小弟的眼睛最好看,是“看一眼让人无法忘记”的那种。小弟特别聪明,五岁的时候父亲教他下象棋,半年后,在父亲让出一车一马一炮后,小弟居然侥幸赢了父亲一盘。为此父亲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逢人便说周家后继有人了。小弟六岁半上学,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小弟像周滢的小尾巴,前后跟着她。那一段日子是她们家最幸福的时光。
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前小弟突然莫名其妙地患了重感冒,发烧、咳嗽、不吃不喝,几天小脸就瘦了一圈。妈妈陪小弟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病情仍无好转,后来医生告诉母亲一个惊人的消息,小弟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将母亲击倒。
小弟坚持了半年,那半年全家人节衣缩食,倾其所有,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给小弟看病,可小弟还是走了。其实小弟临去世的前一个月病情已经大为好转,按主治医生的话“很有希望”那一刻全家人特别高兴。母亲、父亲、周滢三人轮流照看小弟,纪育珺也时常去陪小弟。可有一天半夜小弟的病突然恶化了,当周滢将值班大夫叫来时小弟已奄奄一息,大夫采取了紧急措施,小弟一下子精神了,睁开了眼睛,周滢握着小弟瘦骨嶙嶙的手,小弟的大眼睛此刻是那样的清澈明亮,象漆一样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透过明亮眸子,周滢强烈地感受到了小弟那种对生的渴求,那种希冀,那种期盼。那种眼神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碎,那种眼神使周滢终生难以忘怀。
小弟在天亮前走了。
小弟的遽然离去,使得父亲母亲同时住进了医院,三个月后父亲去世。
纪育珺深谙周滢脾气,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与其让周滢逼着自己同意,还不如主动表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乔天嶂“到农村去可不是一年两年,要呆一辈子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乔天嶂反应特快“想过,广播里一直这么说,我天天听广播。”他已经预感到两位姐姐的态度在松动……
日期:2008-9-18 18:21:14
2.
石门村大队队部在三小队崖头的一间平房里。
山里冷的早,刚刚进入十一月,家家户户晚上就早早把炕烧的暖融融的。大队部的炕是彩娥娘给烧,因与大队部邻居而住,烧自己家的炕时顺手给大队部的炕塞一把柴就行了。就像没娘的孩子吃不饱,大队部的炕总是温不腾腾的。可今晚的炕热的人坐不住,只好蹲在炕上。今天是大队支书郑丰年亲自烧的,他晚上汤喝的早,没事早早来到大队部,使劲往炕里塞柴,也难怪,他从来就没有烧过炕,都是媳妇烧。炕热,加上一屋子人,人手一杆“枪”,浓浓烟雾把原本就不亮的小煤油灯熏的奄奄一息,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大队支书郑丰年使劲吸了两口烟,冲着三小队队长洪大贵问“姐夫你看行不?”
“不行!”洪大贵“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步跨下炕“大青骡子不能往窑洞弄!”揉了揉发红的小眼睛,烟枪一指郑丰年“知青娃们非要住平房,住平房……为啥不把大队部腾出来让住?!”
“那在哪儿开会!”郑丰年也提高了嗓门。
“那就别开,球的!”
郑丰年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一急脱口而出:“不行?就这么定,还由了你了!”“噗”一口将煤油灯吹灭“散会!”
半个月前,公社召开“知青安置工作会”分配了各大队的安置人数,公社李书记特别强调,一定要做好这次知青安置工作,这是党中央的一项战略举措,是毛主席的英明决策,全国将有近千万的知青下乡插队。若哪个大队在安置工作上出问题,那就“掂量着”。
石门大队分了四名知青,两男两女。郑丰年当天就把此事办妥,三小队还闲着几孔窑洞,叫人收拾收拾,别说四个人,再来四个都没问题。这几孔窑洞打的时间都不长,但郑丰年还是安排人重新垫了新土,窑洞内用细黄土粉刷了一遍,又让人在公社买回几张窗户纸换上,窑洞一下亮堂了。
可昨天公社召开了紧急会议,县安置办曹干事除又一次强调了安置工作的重要性外,特别指出一点:安置知青必须要平房,省城里的娃们住不惯咱的窑洞。李书记也强调“哪怕现盖也得让知青们住平房,”而且“后天娃们就到。”
李书记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他心里早有底,他知道在他所管辖的范围内,哪个大队没有几间平房,现盖,现盖能来的及吗。石门大队在公社算穷队,可三年前也专门请来砖瓦匠箍了砖窑,一连干了三个月,盖了六间大瓦房,大队队部一间,四个小队放集体粮各一间,另一间给了三小队“安置”两头大青骡子。其余几个小队有意见,可他们队没大青骡子呀,有,也给你盖一间大瓦房。
大青骡子在山里是宝贝,不说别的,就每年的交售公粮,人背肩扛,一个青壮劳力,撑死背一百五十斤,翻两座山,虽说是浅山,上上下下单趟也有三十里路,到县城也累个半死,必须歇息两天后再背第二趟。可大青骡子一趟就五百斤,天天一趟,更不要说平常往山顶驮个粪、拉个柴什么的,一头大青骡子顶三头牛都不止。
三小队的大青骡子是五年前洪大贵当队长时买的,那年粮食长的不错,加上又卖了几窑木炭,年底队里剩了点钱,大家都主张把钱分了过个好年,可洪大贵坚决不同意,非要买两匹骡子“有了骡子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大贵逢人便说。可大伙还是不同意,大贵牛脾气一上来,自作主张,独断专行,跑到青海,赶回了两匹大青骡子,十天后回来人瘦的剩一把骨头,大伙一看也就再没说什么。
大青骡子的好处第二年就显出来了,往年交公粮一个青壮小伙最少得跑十趟,可有了大青骡子,最多跑一、两趟,其余时间赶着大青骡子两手空空,一路小曲。
三年前大队请匠人盖瓦房,洪大贵提出给大青骡子盖一间大瓦房“住窑洞憋屈,没看大青骡子这两年不如头前了。”那时候是老支书当权,被大贵一天八趟前后跟着苦口婆心地作工作,烦了,没办法同意了。
说来也怪,自从大青骡子住进大瓦房后,似乎真的精神了,毛更光了,皮更亮了,驮着四、五百斤的粮食,一路小跑,嗷嗷叫。洪大贵的话又一次应验了。
现在郑丰年一句话,腾房,让大青骡子回窑洞,洪大贵当然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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