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2-16　14:31:30

　　先不多啰嗦了，还是继续更新一下吧。
　　按照原先的方法，先是小说，然后来说八卦……
　　那只猫大概已经死了七八天，好在天冷，又拿草药涂过，也并不曾发臭。玻璃灯将它那灰白色的皮毛都梳理顺了，便放进一只小匣子里。明月在旁边，将几条小鱼干用手绢包了，与一只小香囊一起，搁在它身旁，算是个陪葬的意思。
　　明月说，婆婆，这猫也是自愿散尽道行而死的么？才二百来岁，也太年轻了。
　　我听得诧异，问，为什么它要自尽？
　　明月撇撇嘴，说，活得长，生离死别见得也多呗。昔日家人、恋人，一个个都死了。再认识新的，没多久就又死去……几次三番，总有一次会觉得活着也没大意味了。难道你第一次听说不成？
　　我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简直不敢相信。以往只见仙灵们拼命修炼，与天地同寿都还嫌不够。为什么还有仙灵恨自己命太长？
　　明月说，你们狐仙是欺负人的，当然不懂。那些被欺负的，活得长也不过是被欺负得更长，又有什么意思？你看，这雪夫人牡丹花，活了一千二百多岁，艳冠洛阳城。打从懂得修道开始就给蝴蝶精卖命，自己挣命养出花蜜，全让蝴蝶精抢去。它又不能跑，除了死还有什么办法？
　　那雪夫人早已干枯了，花瓣散碎，直如一捧陈年的雪。明月将它收入锦囊，再放进白底起青花瓷罐里。捡栀子糖、桂花糕、白雪杨梅、蜜杏子，每样数颗，细心摆成梅花形状。又捧出一只死去的麻雀，轻轻放在锦囊上。

　　明月说，这鸟儿是个呆子。天生下来就哑巴，不会叫，也不会说话，又还害羞，只会远远地躲着偷看雪夫人。这么多年，雪夫人每每冲它笑，它都装作没看见，不敢回应。怕雪夫人知道它哑，心生嫌弃。那些对它笑的日子，它倒牢牢记住了，一条条用嘴刻在槐树上，自己偷着高兴。就这么没用的家伙，知道雪夫人让蝴蝶精欺负，竟然也要强出头，拿自己不过百年的道行跟千年蝴蝶精拼命，白白的死了。雪夫人活了一千二百岁，只有这麻雀待它最真心。可惜它到死都不知道，其实雪夫人早晓得它是哑巴。怕惹它伤心，才故意装着不知道的。

　　我蹲在明月旁边，看着那死去的小鸟，默默无语。玻璃灯一直咳嗽着，时轻时重，那半瞎的眼睛始终阴恻恻地盯着我。半晌才叹息道，好模样咧。这样的脸儿，也不知几年才能见着一次。小月牙儿也够秀气了，想不到压根比不上。
　　我岔开话题，只问她，你究竟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指使那么多魂灵？
　　玻璃灯说，因老婆子我是棺材里的死人生养的呗。听说当初人都死透了，盖棺入土竖了碑，隔几天却又听到墓里有娃儿哭──挖出来，谁也不敢养。只好扔在乱葬岗，有好心人给两口吃的就吃，没有就靠天养。说了你不信嚄，老婆子挣扎到十几岁，也美得花儿一样，不输给你这张脸。可惜那时年轻不懂事，架不住人给点暖和颜色，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往外抖搂。结果反而遭人算计，好好的姑娘，硬给折磨得不人不鬼。

　　我以为玻璃灯的意思是说，自己让那些人给毒打虐待了。但细想想，又觉得未必，便拿眼神去问明月。明月正巴不得我问她，赶紧说，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当初我也没能猜中──婆婆能自折肢体，替旁人治病、消灾、招福。等闲的跌打、伤风，只要病人拿剪子绞掉婆婆几根头发，保管隔天就大好了。若有什么心愿，也只消欺侮婆婆一下，便能成真。心愿越大，病越重，代价也就更大些。好比说，过年想要新裙子穿，就得踢两脚。一耳光打得嘴角流了血，做买卖便不蚀本。

　　我顿时明白过来。那拧头去看玻璃灯，麻坑儿脸，半瞎的眼，佝偻的罗锅儿脊梁……一处一处，初时只道丑陋，现在再看，却觉得惊心了。
　　玻璃灯倒很坦然，只管从那草药抽斗里抓药，撒进木匣子里做衬底，给尸体辟味。手上忙着，脸上倒还笑得出，跟我说：姑娘，你也甭费劲猜了。实话告诉你，头顶这一块块秃呢，是为了保媳妇母子平安，一家人齐拿住我，泼上灯油给烧的。脚上少两根脚趾，是当年待我最好的赵姑娘拿剪子生生绞掉的。赵姑娘生得丑哩，偏看上个顶俊秀的小伙子。就靠这法子，末了硬是嫁了意中人。这脸上疤疤麻麻的痘疹坑儿，是让人硬给过的。痘过给我，人家小姑娘脸上便不留疤……最疼的还是这罗锅儿嚄，那霍家的儿子遭冤枉入狱，眼看要替别人掉脑袋，他爹娘没辙，便下狠心要打死我来换儿子一命。多亏我命硬，打得晕死过去，让人拿破席子胡乱卷了扔在乱葬岗，最后竟还能缓过来。只是伤了背，此后再不能直腰──也就那时候，我自己起了誓，要学那些黑心狠心的人，再不对谁好。今后只有我欺负别人，没得别人欺负我。后来勉强也算做到了。

　　我听着，还不曾说什么，明月倒笑着插嘴，问，婆婆你必定是妖物了。不然怎得比我们更古怪？像你这样的，仙灵里还不曾有过呢。
　　玻璃灯嗤之以鼻，笑道，月牙儿，你懂得什么？人里也有天赋异禀的。谁知道天地清浊二气一混搅，便生出个怎样的人？古怪的还多着呢。你们仙灵又不稀罕同人类来往，哪里知道这些事了。
　　我接过话头，问她，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便看出我们并非人类了？可你又何必四处招惹仙灵？难道不怕仙灵里也有些心肠不好的？好比我，若我有什么心愿完不了，说不定也要起歪心思，将你欺辱一顿，来换个如愿以偿。
　　玻璃灯听了，哈哈地一阵笑，笑得又咳又喘。掉过身来跟我说，老婆子我也不是傻子。吃了那么多亏，还学不乖？你当老婆子这眼睛是害眼疾么？是我自己捅瞎了半边眼睛，换一样看透人心的本事。像你，方才听了老婆子的事，心里觉得可怜，这我也是知道的。偏偏你又拿这事说话。
　　我让她这么一说，倒真不自在起来，别开眼睛去看别处，半晌没有话。
　　玻璃灯自顾自地絮叨，说，人总是不能孤零零地活着。再不能跟人好，跟仙灵好也是一样的──仙灵里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可惜真正碰上的还是少。头一次听见你们的名字，便知道是灵狐庄来的。那个白狐狸，它是淄博虞家的，那没错吧？你姓胡，大概是胡九爷的闺女，嫁了虞家？
　　我摇摇头，说，我只是跟它从小一起长大罢了。
　　玻璃灯点头，说灵狐庄胡九爷让自己养的人崽子害了，这事在仙灵里也是件奇闻。你们是要去报仇的罢？可有什么眉目了？

　　我实话告诉她，连一点头绪都没有。玻璃灯没说什么，只让我们将那些装了尸体的匣子坛子都装上车，往城外去。
日期：2009-12-16　15:23:39

　　【关于这一段的由来】
　　这其实是根据生活中的小事转化来的啦……人说好人有好报，做坏事也必有报应。但，有些人恰好就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