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2-26 19:59:00

　　番外篇之韩枫
　　楔子
　　1937年 上海
　　这年的冬天比任何一年都来得更早。天总是阴沉沉的，黄浦江的水居然泛着隐隐的红，走在江边，总能闻到一股来路不明的血腥味。那个年头里，人命关天的事，也变得稀松平常。不仅是上海，大半个中国都一样。
　　十里洋场上，那些声色场所依然歌舞升平，可靡靡之音抵挡不住防空警报的轰鸣。卢沟桥事变，八一三事变，整整一年都战事频传，日本人越逼越近，前线吃紧。不少家底丰厚的大户人家也抛家舍业，举家迁往内地和香港。每天都有大公司倒闭，银行家跳江，工人领不到工钱，银行也取不出钱，人心惶惶，可去香港的船票又岂是一般人买得起的，据说黑市交易只认金条。
　　这里依然是冒险家的乐园，可大冒险家们也开始撤了，每天横行街头的大多是斧头帮残党和各式各样的大小流氓。
　　十月里的某个下午，年仅十八岁的韩枫刚从一户独门独院的公馆里出来。他穿一件挺括的米色长衫，行动带风，好一个翩翩美少年，却眉头蹙起似有心事。刚从杜公馆得的消息，杜月笙也准备迁往香港。自己是走还是留？也许该找个人去问问。
　　问谁好呢？

　　师爸傅吉臣早在半年前就带着师兄们去了香港暂避战火，自己执意留在上海，师爸便把公馆托给了他，同时托给他的还有江相派的一帮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目前他已是本派在上海滩辈分最高的人了。
　　江相派门人虽有不少在大小堂口担任白纸扇（黑帮的师爷，智囊），但跟十万余众的斧头帮和洪门（注1）名下的青红帮比起来只能算上人丁稀少，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如果不是师爸经营得当，人丁怕是会更稀少。虽然人少，但本派门人个个都有绝活，千门八将，赌桌上的技术自然是没得说，只可惜如今的形势并不是有技术就可以混。上个月，门中有名德高望重的师兄在俱乐部打牌时明明赢了，可同桌的军官把枪往桌上一放，谁也不敢动他的钱。这还算明的，更可怕的是暗的，蓝衣社里的特务从来不明抢，专搞暗杀和绑架。这年月的世道，谁还会讲规矩。如果不是韩枫自小跟着师爸混熟了人面，道上的人都给他一分薄面，只怕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走动，也得提心吊胆。

　　从小到大，他还从没离开过上海，也许是时候去别的地方看看了。不如，这就去找干姐姐，问问她有什么打算。
　　韩枫正想着，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韩少爷。”
　　韩枫应声回头，那是一位中等身高的相貌清秀的中年妇女，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口音带着京腔，应该不是本地人。这位大姐衣着朴素，可那副看人的样子，却显得格外端庄。
　　“您是……”韩枫无端端觉得这位大姐应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我听说，上海滩上最古道热肠又讲义气的就是小兄弟你了，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大姐笑眯眯地，她不是大家闺秀，却有种说不出的祥和之美。
日期：2010-3-3 19:48:00

　　大家等候多时，何某更一个新，聊表寸心。

　　A
　　要想在上海结交黑帮人士，不打麻将是不行的。上海滩第一大亨，青帮头号人物黄金荣就最喜欢打麻将，一天不打就手痒，在他的影响下，打麻将成了上海流行的社交方式。
　　镇江青帮顾华堂顾四爷，精通赌术人称活手。一副32张的牌九，只须摸上三五次，便能从背面或侧面知道是什么牌，而且，他想要什么牌就能拿到什么牌。如果是一副136张的麻将，他只须瞟上几眼，便能认清其中的三四十张，有这些“明张”垫底，要做大牌完全是举手之劳。都说四爷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是旗开得胜。
　　这晚，初到上海滩的文昌平第一次在牌局上见到了顾四爷，可不知是否发挥失常，顾四爷居然被同桌的一个小子赢了好几把。这小子明显是做了手脚，不过他动作实在太快，文昌平都没看清，而且每次赢面都不大，除了胡了一次大番子外几乎全是屁胡（注2）。年纪不大就知道见好就收，留下一通好话才走，连顾四爷都只是翻翻眼皮没说什么话。
　　文昌平对这小子印象很不错。表面上看，他穿得很像出入洋行里的富家小开，可真正的小开都是输钱从不红眼的败家子，谁会专心研究千术呢，所以文昌平看出这小子是个小老千，而且还是个很机灵的小老千。他就跟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小老千外号小荣宝，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
　　文昌平来上海的日子不算长，他是来自京城的老流氓，有时候也跟日本人做些秘密交易，买卖的内容从古董到消息，什么都有。如今时局乱，他来上海是想找个靠山投靠，没找着靠山就找机会去香港，眼下两边都没着落，只好先弄点钱。半个月前，他的搭档中了街头的流弹，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文昌平是当老千的，两天前听熟人介绍了一单很不错的买卖，心里痒痒，但孤掌难鸣，一个人做不成大买卖，这几天一直在到处寻找合适的人搭档。文昌平对小荣宝很感兴趣，便跟在他身后出了赌馆，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路灯昏暗，初冬的寒冷藉着凛冽的江风呼啸而来街上的人大多竖起领子裹紧了衣服，拉黄包车的也像憋着一肚子尿，跑得更快了。小荣保在街边一家小店买上几个生煎包，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便宜而简单的东西他吃得很香，穿过三条马路后，他拐上租界区附近的一条大街，消失在一扇法式雕花大门内。
　　雕花大门上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白猫舞厅。大门外竖着一块牌子，写着：今晚隆重举行花国舞王选举，下面还注有资费每人五块大洋，附送红酒一杯，举行时间晚上八点半。文昌平只听说过黑猫舞厅，从没听过白猫舞厅，不过这花国舞王选举倒是前两天在一份小报上看到过广告，篇幅不大，却写明沪上名舞女都会到场，应该颇有看头。商女不知亡国恨，上海滩上永远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眼下距离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莫非这小子打算把刚得手的钱花在女人身上？文昌平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等。
　　半个多小时后，大门旁边的窗户里亮起了灯，也有音乐声飘了出来，小荣宝也出来了，他穿着一身西式门童的衣服，笔挺地站在大门口。文昌平觉得有些奇怪，莫非这小老千还兼着这种收入不高的工作？
　　此时门前有人开始聚集了，不过大门紧闭，小荣宝吩咐大家好好排队，十分钟后，排队的人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位。
　　中国人就爱凑热闹，好些路过的人本没打算进去看节目，可一看这么多人排队，也动了心。队伍差不多要排到马路对面去了，人群开始不安，催问那些大牌舞女到底什么时候来，小荣宝不得不努力解释，还得维持秩序。人们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又过了几分钟，舞女们终于出现了。
　　她们三三两两，乘着黄包车前来，一个个浓妆艳抹香气逼人，虽是舞女却不乏风度，或巧笑嫣然，或媚眼如丝，虽有寒风凛凛，她们却丝毫不惧地穿着高叉的旗袍，露出白生生的大腿，在场的男人们把眼都看直了。纷纷催着小荣保赶快放他们进去。
　　小荣宝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收入场费，每人五块现大洋，实在是不便宜，不过收完钱他也没有马上放人进去，他说，今晚的舞会是一位帮会大佬主持的，得先去向他禀报一声才能放大家进去，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就来开门放行。
　　在外面已经等了这么久，大家也不在乎多等五分钟，而且黑道大佬为捧女人举办这种比赛早就屡见不鲜，于是没人怀疑。
　　小荣宝就这样在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可一个五分钟过去了，两个五分钟过去了，直到二十分钟过去他还是没出来，最后，连音乐声也戛然而止。外面的人终于不耐烦了，大家可不是花钱来吹西北风的，有人挑头，大家也就壮起胆子破门而入了。
　　小荣宝去了哪里，文昌平很好奇，他也趁乱跟着一帮付了五个大洋的人们一起冲进那扇豪华大门。大家全都傻了眼。香艳的舞女在哪？黑道的大佬在哪？收钱的门童又在哪？舞厅又在哪里？大门后面是个空房子，连椅子都没一张，地上摆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留声机，喇叭正对着门外，灯也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了起来，从外面看起来，这里面还真像是间舞厅。穿过空房子，后面的阳台有扇通往另一条大路的后门。

　　“阿拉都被小赤佬骗了！”有人愤怒地吼道。
　　可惜，发现得已经太晚了，二十分钟都够小荣宝跑到黄浦江了。就这样，七八十个人被骗走了将近四百块现大洋。
　　这个小老千，的确有两下子。看着那些骂骂咧咧的男人，文昌平居然很高兴，他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新搭档，接下来就要跟这个小荣宝好好谈谈。他不会知道，这晚小荣宝还去了两个地方。那些舞女都跟他相熟，来这空屋子走一遭，每人可得一块现大洋，另外，他还把刚到手的三分之二的现大洋捐给了抗日民主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