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娘家的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我和嘉措相处愉快。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聊天,聊他的拉萨,聊他在外面的朋友,聊他的生意……从他嘴里,我知道拉萨不只有藏族,还有汉族、回族……;汉族什么都吃,鱼也吃;回族人不吃猪肉。拉萨的商场比我们镇都大很多倍,什么都能买到;还有种商店叫超市,是可以自己进去选东西的。
到门口时,嘉措在背后扶着水桶,取下我头上的套缠在手腕上,就这么提着桶,说:“这下别人看不见了!”
对于他的体贴,我有着莫名的欣喜。他的很多行为、想法,都跟我们这里的男人不一样了,拿他自己话说是“叛逆”。虽然我还不懂他,他的很多想法我也不能理解,然而,这种“叛逆”却是让我喜欢的。
第45章:好好:再一次出逃
凌晨的街道,没人,偶尔一辆飞驰的出租减速按着喇叭,见我没反应便又急驰而去。我发疯一样狂跑着,不辩方向,风打在脸上,木木的,感觉嘴里有一丝咸意,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我为何而哭不得而知。就是想哭,想大声地哭,想呐喊,只觉得心里赌得慌,脑袋胀痛。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半年的时间里,眼泪总是想来就来。
腿好酸,一屁股坐在街道边,绻腿抱在胸前,下巴搁在膝上,怔怔地看着前方。这是一个安全的姿式,无奈时、找不到方向时、迷惘的时候,都会找个角落这样坐着,把心完完全全的包裹起来。我不想受伤,但又总是受伤;我不想伤人,却总是伤人。
不想让自己的日子如此放荡不羁,身体往往和心背道而驰。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场欢愉过后,心却更加空落。
没来由的,我突然取下背包,用力在里面胡乱的掏着,任凭眼泪打湿薄衫。半袋饼干、一个苹果、两块巧克力,胡乱往嘴里塞着,和着泪水,使劲地往下咽。
走吧走吧,离开这里。
给自己时间,也给别人时间。
回到阿健的家庭旅馆,大门虚掩,这一夜是不是都为我留着这扇门?上楼,见莲的房门也虚掩,透出一丝暖暖的光。
悄悄推开门,莲在熟睡,我的背包却已经整理好,放在门边的桌上,背包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别想我送你,在墨脱如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说你是我朋友,他会帮你,然后一个人名,一个电话号码。
我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蒙着被子的人影,嘬起嘴,做了一个亲吻的姿势,便拎起包,轻轻带上门,就着晨曦,向东郊客运站走去。
客运站才开门,保安看到我,说这么早,发车还早着呢。我说没关系,我住得远怕误车所以早了点。问他哪辆车是去八一的,他带我过去,说八点才走呢现在七点不到,这样吧我把车门打开你上去等外面太冷了。谢了他爬上车,把背包放下,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七点半,约好的人来了。自我介绍。小鱼儿、星儿、板刀、混沌、睡猪。这样的名字,让我想起古龙的武侠小说。好吧好吧,一群不愿长大的孩子,临时结伴闯荡江湖。
我们这六个人,在这之前谁也不认识谁,在这之后,却要一起度过半月时光。每个人都背了一个大背包外带一小包。驴友组合出游在拉萨是很正常的,临时搭伴,旅途不寂寞还节约成本,所有费用都AA制。别以为这样的旅途就会发生浪漫情事,那只是你不了解拉萨不了解藏漂,旅途上会发生故事的只是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是自己照管自己。
当然,不排出某些人会有想法。就如我身边的混沌,一双小眼睛在我身上扫个不停,还不停地把他肥胖的身躯向我挪动。白了他一眼,我讨厌这样的男人,见个女人就想泡,既无前奏,也没后续。
坐过去点,你挤着我了。用拐杖捅了他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他坐过去了一点,说好好,你太漂亮了。
那张五官挤在一起的脸看着胃就不舒服,转脸向着窗外不再理他。墨脱是我向往了N年的一个地方,心中的一块圣地,现在就要奔向它了,不想因为这张脸而破坏了自己的情绪。
晚上十一点才到八一,按照手上的单子,住进了驴之家。如网友所说,有热水,干净整洁,六个人一间,每人二十元钱,便宜得惊人。
开机,信息的呼声嘀嘀响起。第一个是一航发来的,无数条,最早的一条是早上七点。你在哪儿?想你。被窝很暖,你回来吧。天气很好,想带你出游……回了一句在寻找安放自己的地方便不再理他。
这条是莲发来的:八一过去是十八军的兵营,时光把它变成了美丽的森林秘境,好好感受一下。有些震惊。这是个什么女人啦?没听说她来过西藏啊,为什么会如此熟悉?熟悉到知道八一的来历?熟悉到不通公路的墨脱都会有朋友?
关机,收拾心情,一个人走在八一干净湿润的街道上。
知道八一是林芝地区的首府,看上去却不像高原城市,到像江南小镇,烟雨迷蒙的。在拉萨,听好多本地的文化人说不喜欢八一,原因是这里太不像西藏,太干净、太整洁,房子太西化,怎么听着都有些酸葡萄心理。八一肯定是我喜欢的一个地方,空气湿润,周围全是原始森林。虽说我喜欢西藏,但并不意味着就能全部忘记过往,特别是从小生活习惯的地方,乡土总是在骨子深处,不经然在某个夜晚就会冒了出来。而八一,能安慰驴们那份失落的乡土情怀。
进墨脱有两条线路:波密-墨脱;派乡-墨脱。经过商量,还是决定从派乡进去。因为去过的人都说,这条路比较好走一些。
早早坐上去派乡的公共汽车,140公里路,想着今天早早能到。哪知到派的路正在整修。这一路上风尘极大,连内衣上都有沙子,感觉自己那个惨啊,惨不忍睹。混沌一直挤在身边,不时借着车子颠簸往我身上靠。我烦透了这个男人,打了他两拐杖才稍稍收敛一点。
晚上十一点四十才到目的地。
一身酸痛,加之心情不爽,早早在兄弟饭店住下,饭也没吃就躺下了。
睡醒后已是半夜三点,发信息给莲,告诉她自己路上被骚扰怎么办?她回说拿下他当背夫使。
我的体力完全可以自己背包用不着背夫。
那就当拐杖。天使一般的女人这样回信息。我瞪着手机,简直怀疑无线信号的另一端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莲了。真的是她回的短信吗?
回说我有拐杖,再说他太肥了,我怕他把我当拐杖。
带套子没?
包是你收拾的。
那就踢开他,当心惹上病。
回了一条:坏女银(人)!
墨脱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既去了,就把心情调整好,好好享受,安静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看了这条短信,笑了。这才像莲说的话嘛。关机,睡觉。
第46章:卓嘎:我的阿妈
这次回家,发现母亲的身体在这一年里虚弱了不少,心疼的毛病发作更勤了,背地无人时,常常见她按住胸口蹲在地上,好一阵才能重新直起腰来,每次之后都是脸色惨白。爸拉说她吃了很多藏药,就是不管用。奶奶每月初八、十五都请了僧人在家中念经。嘉措跟父亲说,最好让母亲到县医院去找汉族医生看看,心上的病,拖久了会出大问题的。父亲说:“她这是老毛病了,年轻时就有的病,总是好一阵坏一阵,没什么要紧。”父亲如此说法,弄得嘉措也不好再讲。
这天进厨房找开水,见母亲又蹲在水缸前的地上,捂着胸口,额上冷汗淋淋,赶紧过去扶住,大叫:“嘉措,快进来,阿妈病又犯了。”嘉措和爸拉都急步跑了进来。
我叫嘉措帮我把阿妈扶到灶边的卡垫上,让她躺下,赶紧倒了一杯水让阿妈递到阿妈嘴边,嘉措则一边帮阿妈擦汗一边说:“这样拖着不行的,还是去医院吧!”
阿妈喝了点水,脸色好了些,她说:“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我知道她是怕花钱。大山里挣钱不易是谁都知道的,但总不能为钱不要命啊。流着泪劝说母亲。“还是听嘉措的意见,去医院看看吧!”母亲不语。父亲在一边摇着头说:“汉人的医生怎么可以相信呢?他们狡猾,总是骗我们的钱又不治病!再说你阿妈住院了,我们这个家怎么办?还是找村里的医生看看吧。”在我们这里,有病找藏医是自古以来的习惯,听奶奶说,藏医最初也是源于内地的中医,在唐朝时,由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带进来的,结合了本地实际情况而形成了现在的藏医。自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汉人,总是说汉人太聪明,心眼太多,骗子太多。过去他每每说这话时都是酒后,母亲总在一边默默无语的忙活,事后便会翻出那块老式手表发呆。如今,那块表就戴在我的手腕上,嘉措有次曾开玩笑地跟我说,我戴了个古董在手上,上海牌的,是不是准备当传家宝。当父亲今天再一次说说出“汉人的医生怎么可以相信呢?他们狡猾,总是骗我们的钱又不治病!”时,母亲仍然低着头,鬓边的白发轻轻颤动。那一刻,是真觉得母亲老了,背微驼,额头上沟壑纵横,脸颊平空多出很多色斑,那双忧郁的眼睛如今郁色更是浓得化不开。
“不用找医生了,上次的药还没吃完呢。老毛病了,挨挨就过了!”母亲说着,起身站了起来。
我看着母亲的脸,虽说苍白了些,但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过去重新拿起瓢,开始了忙碌。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楚。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是隐忍的,她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了自己的心里,用藏族妇女特有的勤劳朴实操持着这个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来没看过母亲跟人争吵,甚至大声说话,对奶奶、对父亲、对孩子,母亲都是沉默的,脸上永远是既没欣喜也无悲哀的表情。然而,无人之时,母亲那望向虚空的眼眸,方觉得承载了太多的心事。
父亲回到天井喝酒,我和嘉措则回到房间,我一屁股气馁地坐在卡垫上。他看了我会儿,突然说:“你母亲的善良贤惠堪称藏族妇女的典范。你没觉得吗?你爸拉的话太伤你母亲了,不管去不去看汉医,都不应该那样说话,太让她伤心,你应该劝劝爸拉,阿妈的病不能这样拖着,光念经是不管用的。”
“我劝过爸拉,他不听嘛。他一直不喜欢汉人,总是说人家会骗他。唉……”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想法?汉人就不是人吗?那他干嘛还抽汉人的烟?穿汉人的衣服?”
“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不着急啊,看到母亲疼得那样,我也难过啊……”
这时,母亲推门进来,说:“卓嘎拉,你跟我下去看看牛,有只小牛不吃奶,不知是不是生病了!”
“好的,阿妈!”我起身挽着母亲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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