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出事的那天,我和他吵了一架。原因是他不愿刷牙,他说一个大老爷们,天天蹲在地上,用那劳什子捅牙,要让人笑的。我就骂他不上进,不讲究卫生。后来,下午,他在山上砍柴,一失足掉了下来,当时就摔断了脖子。
等我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我一眼,就撒手走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大柱虽然大字不识,却一辈子疼我爱我,虽然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却一辈子呵护我。他就是我人生中的贾宝玉啊。
可是,我被他疼了一辈子,心里却想着那个技术员。从来没给大柱过好脸色。
大柱出殡的那一天,我哭晕过去十几次。我悔啊,我要看什么红楼梦,我要找什么贾宝玉,大柱就是最疼爱我的人啊。
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对他一次。大柱死的时候,才三十四岁。多年轻呢,跟着我一天好脸色没得,一天好日子没过。
每天不是为了我被他妈骂,就是为了他妈,为了我心里的技术员被我骂。
小依,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悔恨。后来我烧了所有的杂志,烧了你妈送我的那套红楼梦,开始踏踏实实做庄稼人。我学会了种庄稼,种菜,喂猪,喂鸡。我伺奉好大柱的爹妈,把他们两位老人家都风风光光的送走,我要报答大柱对我的恩呢。
小依,人有时候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等明白时,已经晚了。
娟姨的故事让我泪流满面。我想到了小山东,想到了自己做过的那些莽撞而任性的事情。为什么,有些时候,我就这么看不透呢。
日期:2010-05-11 23:18:37
娟姨和大林,一到双号的日子,就要拉一大车菜去集市上卖。
因为娟姨家里只有她自己,她就和大林搭伙,两家的菜一起卖。大林的家和娟姨的家就隔了一堵墙。
有时候,娟姨就大声喊一下,大林,帮忙搬袋粮食,大林就在墙那边答应一声来了,二分钟之后,就乐呵呵地来了。
大林是个善良的小伙子。虽然我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忠厚老实。
他看娟姨一个人,家里没劳动力,上山砍柴后,一定要送一捆过来。每天挑水,挑完自己的就挑娟姨的。
自从我来了,他又多了很多事。每天从地里干完活回家,一定要带一大束野花给我,清香扑鼻。我就插在一个大水杯里,每天换。
我很想跟着大林和娟姨去卖菜。自从我来了,娟姨很少去卖菜了,因为要照顾我。
一天早晨,正逢上双号,我死活要跟着大林去集市上卖菜。娟姨拗不过我,只好带我去了。我才走了一小半山路,就不行了。最后我只好爬上了卖菜的车,蹲在一大堆菜里,让大林拉着我,丢尽了脸。
大林卖菜很有意思。他不叫也不喊,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不卖。
比方说,花菜大林卖一块钱一斤,有人要便宜点,八毛钱买,大林铁定是不肯的。
“大林,你怎么这死脑筋。便宜点卖掉算了,拉回家干嘛。”我劝说他。他嘿嘿一笑,继续卖自己的一块钱。
“大林,你为什么不吆喝?吆喝一下说不定好卖呢。”
大林还是嘿嘿一笑,说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们不好意思,我来吆喝好了,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于是,我清清嗓子,叫卖开了,“新鲜的青菜,花菜,豆角,便宜卖了。大家过来看看啊。”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嗓门特别响特别清脆的原因,还是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大家的方言形成对比了呢,还是真的是好酒也怕巷子深的缘故,经我这一吆喝,一车菜很快就卖完了。
于是,我一个人坐在了大林的手推车上,得意洋洋地回家了,因为我的功劳,我不用再和一车菜挤地方坐了。
从那以后,大林卖菜不带娟姨也要带上我。
有时候,我还给他出主意促销,譬如说,卖黄瓜一斤,就送一斤价格较低的青菜,竟然也屡试不爽,每次都是很快就卖完了。
我还跟着大林学会了种菜,摘菜,天天把裤角挽的高高的下地干活。
我真正成了一个大山的女儿,我开始活的简单而充实。
日期:2010-05-12 09:49:11
大林不会说话,当然这不代表他不喜欢说话。
每天晚上,我们在门口乘凉,他准时会端着饭蹲在地上听我们瞎扯。通常听不到他发出声音的。
有一次,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依依,大城市里有些啥子?”
平时伶牙利齿的我竟然一下子被问住了。
杭州也算是大城市了,可是住了这么多年,我还一下子想不起来有些什么。
我想了半天,能想起来的只有小山东,我差点脱口而出有小山东。
“有汽车吧,很多很多。经常会堵车,还要污染环境。”
“这个想去看看。还有啥子?”
“有人吧,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
“嘿嘿,这人山里也有。”
“对了,大林,大城市里还有很多高楼大厦,就是很高的房子。比如说吧,我在最高层,你在下面,我看你就是一只蚂蚁。”
大林哈哈的笑开了,“依依,这不就是我在山脚,你在山上吗?”
相处的日子长了,大林变得爱说话了。和他在一起我也感到非常亲切。
他更像一个大哥,宽厚而慈爱。而小山东,无论如何照顾我,我总感觉是他的姐姐。
有一天晚上,大林惊心动魄地给我和娟姨讲起了他半夜杀野猪的壮举。
“依依,婶,去年我杀过一只野猪。这家伙把我的四亩红薯地一夜之间全糟蹋了。我本来想靠收了卖些钱给小林做生活费。我那个火。我就半夜拿了一把磨的很锋利的斧头,守在地边。半夜,这家伙果然哼哼地来了,黑乎乎的,足足将近一米,估摸着怎么也有个百来斤吧。它上来就开始拱我的地。我悄悄摸上去,这野猪皮厚,不能砍身上,我就对准它的脑袋狠狠砍了上去。”
“依依,你别看野猪很笨得的样子,机灵着呢。一下子躲开了,只伤到了皮毛。它发怒了,一下子冲我扑过来,咬住了我的大腿,开始乱甩。我很疼,就拿起斧头对准它的头疯了一样的一阵乱砍。一直砍到我的手酸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家伙终于没气了,嘴里还咬着我的一块肉。”
“喏,喏,依依,婶,你们看看,这碗口大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我赶快伸出手去,摸索着碰了一下,很深很深的一块疤,当时肯定是很大的伤口,可大林说起来竟然这么轻描淡写。
“大林,我好象从来没听你说过嘛。你今晚好象把几年的话都说完了。自从咱小依来了以后,我们的大林一天比一天话多了。”
我还沉浸在大林惊心动魄地战斗中,就缠着大林再讲一个。于是,大林又重头到尾,几乎不差一字的把杀野猪的故事再讲了一遍。
“唉呀,大林,我想再听一个,不是这个。”
“依依,我就杀过这一头野猪,你要听我还是讲这个。”
我被大林弄的哭笑不得。
这个老实人,经常会说些起到冷幽默效果的话。
我记起刚去和大林卖菜的时候,一个买菜的人问:“这辣椒多少钱斤呢?”
“八毛。”
“六毛卖不卖?”
“八毛。”
“买多点可以便宜点吗?”
“八毛。”
“我是问你能不能便宜点?”
“就是八毛。”
得,这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
后来在我的调教下,大林居然破天荒地开始灵活起来。
譬如有人买了一斤青菜,大林会顺便说一句“看看豆角吧,刚摘的,新鲜着呢。”
他这话我听着得意非凡,孺子可教啊,这么快就学会促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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