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爹对仓库勘察一番后,第一个表态愿意搬进去,他大咧咧对工友们解释:“等厂子给我们分房子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就算有房子分,也轮不到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普工。”其实他有个没说出口的原因是:他还要恳求厂里给他插队回城的大儿子秦文夫安排工作,他不想给厂里太添麻烦。后来他号召那几个同样住房难的工友出钱出力,将并排的十间大小不一的仓库隔成了七套房,每套房在60平米左右;秦老爹领头有功,得到了面积最大的那一套,两间卧室加一个小客厅达60平米。
大家伙欢欢喜喜住进去之后发现彼此都忽略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住的地方有了却没有拉的地方!后来秦老爹又带领众人在仓库最里端利用狭小的位置盖了一个男女合用的公共厕所,同时在连接仓库和厂里的甬道上砌了一道围墙,安了一道铁门,使仓库看上去更像一个充满人间烟火的家属小院。
搬到院子的第二年,秦文夫进修造厂当了钳工。过了两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在红光电器厂实习的大学毕业生白芬。他们甜甜蜜蜜谈了一年多恋爱后便结了婚,翌年儿子秦东东呱呱落地;面对如花似玉的老婆,秦文夫经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他时常问起白芬当初看中了他哪一点,白芬开始还以“看中你人好本分呗”云云来回答,秦文夫问得多了,她便不耐烦地说:“看中什么?就看中你没用软柿子好捏!”秦文夫并不生气,反而乐憨憨地以“傻人有傻福”聊以自慰。他后来也慢慢了解到白芬之所以嫁给他,大部分原因是她想留在省城,而不愿意回到闭塞的县城老家。他觉得这不算什么,只要他喜欢白芬就成。
在儿子来到人世的第三年,他因修造厂改制成为第一批下岗人员,好在平时喜读好写,在报刊杂志发表过不少文章,获得《情感》杂志社总编陈昶赏识,被招进杂志社做了编辑;相对于钳工生涯的机械单调劳累,闲静文雅的编辑工作让他如鱼得水。在修造厂改制的同一年,秦老爹在一次突发中风时撒手人寰,秦文夫成了一家之主,带着老婆孩子以及寡母秦老太一起住在父亲留下的那套房子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白芬正在狭小的厨房里做饭,瞅见秦文夫提着一袋茄子回来便来了气:“叫你别买这些蔫茄子你还买?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秦文夫连忙辩解道:“我主要看着便宜……”白芬说:“便宜还得要能吃啊!蔫茄子苦不知道?”
秦文夫从屋里拿出一个盆将茄子倒进去,然后到院子中间的公用水龙头去洗,同院的胖嫂跟他打招呼:“哟,这茄子不错呀,不像收摊菜,多少钱一斤?”秦文夫不想跟她说话,嗯哼应了两声,回来对白芬说:“今天我来做油淋茄子,肯定不苦!”白芬解下围裙退出厨房进了客厅;秦文夫将洗好的茄子拿进厨房,劈里啪啦地在案板上切了起来。
秦老太坐在阴暗的客厅剥着蒜瓣,她的后面放着一张供她睡觉的小床;因为采光不好,小客厅终年阴暗,仅有的光源来自敞开的房门以及厨房透过来的亮光;客厅过去是一大一小两个卧房,分别住着秦氏夫妇和13岁的儿子秦东东。
白芬走过儿子的房间,叫他吃完饭后再写作业,之后折进卧房,对着镜子拭擦着脸上适才做饭沁出来的细汗。她38岁的年纪,却有着28岁的皮肤与身段,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反而增添了历经风雨的成熟与风韵。她凑近镜子,拔掉了头上一根白头发,也听到了丈夫在外面叫吃饭的声音。
日期:2010-04-06 15:47:29
伴随着《新闻联播》悠长的片头音乐,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饭,墙角电视柜上21英寸半新的电视正在播放抗洪抢险的新闻画面。白芬不停地给秦东东挟菜拣肉,嘴里询问着他的作业情况。秦东东面孔遗传了母亲的眉清目秀,身板则遗传了父亲的单薄;他吃得满头大汗,面对母亲的问话,时不时“嗯啊”两声算作回答。白芬扯了扯他的衬衣说:“这衬衣又小了,这孩子蹿个也太快了!”秦文夫说:“我昨天得了一笔稿费,你有时间带他去买件新衣服。”白芬问多少钱稿费,秦文夫说:“就一百多块钱,上个月发的一篇小文章。”他随后说起了单位给职工办住房公积金的事。“别小看这公积金,积少成多,将来我们买房子可用得着。现在国家停止福利分房了,也不准单位集资建房,老百姓想要房子,都得自个儿淘钱去买。”
“买房?就咱俩那点工资还买房?等我们买房的时候我们都成老头老太了,家是个什么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白芬白了他一眼。
秦文夫一下子哑口无言。家底他是清楚的,两个人的工资每月加起来也就两千来块钱,每个月一家三口的生活费,儿子的学费、补课费、资料费、营养费,杂七杂八加在一起要花去两人收入的一半,能剩下的已经捉襟见肘。他扒了一口饭喃喃道:“我不相信这公积金将来用不着……应该用得着吧。”他又问起白芬厂里分房的事。
白芬还没回答,坐在一旁的秦老太插话问:“你说什么?房子被冲了?这回长江洪水挺大啊。”秦老太上了年纪之后耳朵一直不太好使,常常听东问西。秦文夫说:“妈,没你的事,吃饭吧。”白芬嘟囔了一句“瘸子喜走,聋子喜听”之后说:“初审名单还没下来。最后一批福利房了,大大小小的眼睛盯着呢,谁不想搭最后一趟免费末班车!”秦文夫问:“那咱们有戏不?”白芬说:“谁知道。”秦文夫说:“你以前说过,你们厂有个姓刘的领导是你大学同学,要不找找他,送个礼吃个饭什么的,让他关照关照……”白芬没有接过话,给秦东东夹了一块肉,自己又扒了几口饭才说:“关系一般的同学,当年同班四年都没怎么说话,他现在混得有头有脸,哪会认得我?”秦文夫说:“试试嘛,兴许……”“吃你的饭吧,”白芬打断了丈夫话,“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秦文夫不再言语,埋着头默默扒饭。
吃完饭,秦东东在小房间写作业,秦文夫在里屋写稿子,秦老太到院子里找老头老太唠嗑去了。白芬在仅容一个人转身的狭小厨房里洗碗,洗完碗后又细细地拖地。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平日都是秦文夫的工作,但因他这几日忙着赶稿,才不得不由她亲自出马。忙完后洗了一个脸,又折进里屋擦了一回霜,她才拿起一件未织完的咖啡色毛衣来到东东的小房间,在他旁边坐下,一边织毛衣,一边看儿子写作业。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习惯,也是她感到最为幸福的时刻。聪明的儿子在勤奋学习,顾家的丈夫写稿补贴家用,自己则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织毛衣,不消说,这是一个浸透着和睦与温馨的场景!所谓家庭幸福,不就是如此?当然,白芬想,说“家庭幸福”不确切,还差一套房子,差一套属于自己的能够满载一家三口幸福质量的房子。是啊,房子,多揪心的东西!(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了它,说“家庭幸福”就完整了完美了功德圆满了。不需要它有多大,80平方米的两室两厅就成,大的卧室给儿子,旁边再给婆婆安一张床,自己和丈夫睡小卧室就行了。客厅摆一套皮沙发,绝对漂亮,算了,皮沙发不行,贵不说,还老气,布沙发不错,时尚,对,就布沙发……
日期:2010-04-07 09:46:02
“妈,你在想什么呢?”东东一把将白芬从梦想拉回到现实,“家里的马桶是不是没倒啊?一股尿臊味!”他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哦,是吗?”白芬皱着鼻子使劲地闻了闻,“真的哩。老秦,马桶是不是没倒?”
“啊?哦,忘记了。”秦文夫站起身准备去倒,被白芬制止了:“你写吧,我去倒。”她提着马桶走向院子里头的公用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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