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種嚴峻的態勢，處長老鄭也是沒法兒，任務實在夠重，上面又催得緊，而處領導就那麽幾個人，按照上面的規定，也就只有這幾塊料才有資格審查案卷和批轉材料，所以，萬般無奈下，也只有把死馬當活馬醫了，一個人當成兩個甚至更多的人使用。但即便如此，作為一把手，他還是得盡到職責，提醒、督促、關心和叮囑年輕人：“楊子，你可得悠著點兒，說到了，身體是你自己的，別人就是再怎麽勸，關心體貼你，也攔不住。是的，眼下的形勢是特殊了點兒，時間緊、任務重，非常時期嘛。可，萬事都有個度，一定要拿捏好，否則，就是金屬也會有斷裂的時候，到時候，出了問題，不僅你自己吃虧，就是我們當領導的也脫不了干係，起碼，得負有照顧不到的責任，你知道嗎？”

　　楊元朝明白，上司這是真擔心自己再度當場暈菜，甚至鬧出人命事故來，就不好交待了，無論向上，還是向下，不禁感激地連連點頭應承：“您放心，我不會再象前幾天那樣玩命了，一定把握住火候兒，注意適當休息，得空趕緊迷糊一會兒，所謂勞逸結合嘛。”
　　“小子，就會耍貧嘴，你得說到做到，不放空炮。”
　　“那是自然。不過，您也有責任，還不是跟您這個師傅學得？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啥樣的師傅帶啥樣的徒弟。以往，我剛來時，您是咋說的？還不是見天教導我，幹工作嘛，就不能挑肥揀瘦，黨叫幹啥就幹啥，要甘於奉獻，不講回報，時刻把百姓的安危掛在心上。哦，現在您覺著我做多了，害怕出事，就反過來教訓人？您當領導的，總不能食言，兩頭都占著理吧？”

　　“得，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你自己掌握，工作既要幹，還得幹好，身體也要注意，不能出意外。”老刑偵見掰扯不過手下，只好撒手走人了。
　　其實，楊元朝自己也明白，工作要幹，而且要幹好，但，還真不能再象幾天前那樣不管不顧地玩命了，要是真出了問題，甭說單位上的人，就連家裏人，包括英子在內，還有一幫肝膽相照的朋友，都不能承受。至此，他也才真正懂得一個道理，以往，曾聽一些年長的人常說，人活在世上，絕不僅僅只是為自己活著，而是為了很多人，這不僅是一份自愛，同時，也是一種責任。

　　轉眼到了夜裏，一直埋頭伏案工作的楊元朝覺著情況又有點兒不對勁兒了，體力又開始透支了，肚子餓得呱呱叫，頭開始犯暈，兩眼發粘，眼皮頻頻打架。他知道，火候兒到了，不能再逞強了，必須得趕緊休息，否則，就可能會再次出現體力不支的情況，當場暈菜。於是，便只好不情願地開始收拾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案卷材料，然後，準備上行軍床睡幾個小時，明日再接茬兒幹。

　　這時，恰逢老刑偵對他放心不下，打來電話來催他注意休息：“喂，楊子，已經快半夜一點了，該歇歇啦。無大事的話，明天再說，工作還有幹得完的時候？”
　　楊元朝知道，上司是在壓著火和自己說話，連忙玩笑道：“瞧您？整個老房東查鋪，跟不放心自家孩子和傷病員似的？我可是已經結了婚的人，別象幼稚園的阿姨似的，時刻盯著，不覺得麻煩？告訴您，我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了，您哪，就少操點兒心吧。”
　　老刑偵呵呵笑道：“你小子，到底是騙我，還是真話？小心我呆會兒抽冷子去查你，給你來個突然襲擊。”
　　“好哇，熱烈歡迎領導下基層檢查工作。怎麽的？要不要我們準備點兒夜宵，好給領導接風洗塵？”
　　“貧嘴。”老刑偵笑著撂了電話。

　　楊元朝拾掇完桌案，臉不洗，牙不刷，襪子也沒脫，便和衣上床躺下，很快便進入到半睡眠狀態。可不知怎麽，老是睡不踏實，腦子裏，總像是過電影似的，一會兒，想起了多時不見的朋友們，一忽，又想到父母和英子，折騰了許久，也不能完全睡著。
　　一刻，朦朧中，他好象聽著外面有動靜，以為有手下來彙報，連忙翻身坐起來，一邊下地，一邊大聲招呼：“外面是誰？有事就趕緊進來，我還沒睡呢。”
　　門開了，進來的，居然是老刑偵。
　　楊元朝不禁一喜：“呦？我說頭兒，您怎麽淨光催我們休息，您自己卻連軸轉？這可不公平！論年紀，您是長輩；論身體，您根本不能和我們年輕人相比。所以您哪，最好還是先顧顧您自己吧，千萬別操心過度，把老命搭進去，那可就不合適了。”
　　老刑偵慈祥地微笑著；“我是來履行領導的職責，查你們到底休息沒休息？怎麽啦？關心你還關心錯啦？那好，那我趕緊走人，免得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別別別，”楊元朝馬上走上去，熱情地發出邀請。“您既然來了，就不能走，得陪我說會兒話。”
　　“那不行，影響了你休息，我可吃罪不起。”話雖這麽說，可老刑偵卻一屁股坐下了。

　　楊元朝感到很開心，忙殷勤地遞煙點火，然後，也給自己點上一支，吞雲吐霧地抽起來。
　　“怎麽啦，睡不著？”老刑偵關切地問。
　　楊元朝點點頭：“也可能是真忙過了，一時半會兒都睡不踏實，腦子裏淨胡思亂想，跟過電影似的。”
　　“不奇怪，這是慣性所致。”老刑偵經多見廣，凡此種種的切身體會多了去。“就是因為太忙了，勞累過度，神經反而變得特別興奮，根本停不下來。過去，我年輕時，常出現這種情況。”
　　“那就聊聊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好，我還想借機跟您多學學。”
　　以往，只要有空閒，楊元朝總是愛拉著老刑偵求教，而當前輩的，則也喜歡這種好學上進的年輕後生，情願把一生所得傾囊傳授，已經有多少回了。

　　不過，今兒老刑偵沒心情教他，而是順便提起了一件事，算是隨便話家常：“哎，前兩天，我聽說幹部科老李來找過你，啥事啊？”
　　楊元朝知道，一定是內勤老大姐嘀咕給上司的，覺著，說出來並不丟人，也沒啥了不起，便如實道：“哦，李科長找我幫忙，調一個她老頭子老戰友的孩子回来。那人在東北當兵，想離家近點兒，最好能在市裏服兵役，讓我跟我爸說一聲。”
　　老刑偵聽說是這種事，並不涉及本單位，便顯得毫無興趣，轉而說起另外的話題：“你老爹和老娘身體都還好吧？”
　　楊元朝點點頭，心裏卻覺著挺詫異：“總的來說還行吧。不過，他們畢竟都是過七十歲的人了，古稀之年的老人，病啊災的少不了，我都習慣了。”
　　他不明白，上司咋問起這個來？
　　老刑偵多少看出他的疑慮，接著說：“你別瞎猜，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一般問問。本來，要是一般情況，我早就應該登門拜訪兩位老革命了。可，他們調回北京，離得太遠，也就沒法去看望他們了。”

　　“多謝啦，您還挺關心我？”楊元朝覺著心裏暖洋洋的。
　　“這是每一個當領導所必須幹的一件事，是咱們黨和人民軍隊的光榮傳統，上級關心下級，官兵平等友爱嘛。”老刑偵真的沒其他意思。
　　楊元朝放心了，轉而說起另一個話題：“哎，頭兒，你估摸著，這‘嚴打’到底得打多長時間？啥時候才算是個頭啊？您以前經歷過嗎？”
　　一當閒話起來，小字輩兒便又開始見縫插針地就教學習。
　　老刑偵搖搖頭：“應該說，這是建國以後的第一次。不過，隨著社會的發展，經濟的增長，相信，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至無窮。”

　　“為甚麽？為甚麽隨著社會的發展、經濟的增長，案件反而會日益增多呢？應該逐漸遞減才是，否則，咱們成年累月地忙活，不是白費勁啦？”
　　老刑偵眯起眼睛，深思熟慮地說：“白費勁倒不會。不過，你應該懂得，除了政治犯罪例外，一般的刑事犯罪，大都與物質有關。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人們的物質生活水準日益提高，各種經濟元素逐漸活躍起來，形形色色的違法犯罪活動也便會同步增長。較比以往，由於物質相對豐富了，人們口袋裏的錢多了，為了攫取不義之財，心懷不軌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案子也就會越來越多，呈水漲船高的勢頭，所以，嚴打不會是一兩次的事，而是一個較為長期的任務，咱們應該有所心理準備。”

　　“應該是吧。”楊元朝認為上司分析得挺對。
　　“你記著，犯罪的真正根源是貧窮導致的，除非從根本上消除了貧窮，案子才有可能下降，這一點，不容質疑。”
　　“為甚麽？俗話說，人窮不能志短，窮也要窮得有骨氣，以往，教科書上和老師們，不都是這樣諄諄教導我們的嗎？”
　　“那是理論，是書本上的官話，與具體實踐相差甚遠。你要明白，貧窮使人仇富，容易產生偏激和心理落差，鋌而走險。畢竟，咱們的社會還不能做到絕對的公平合理，一部分人便會出於反叛心理，做出冒險的舉動來。一旦這種冒險行為出格了，超出了法律界限，就會被視為違法和犯罪。一個政權，為了維護其統治的權威和穩定的社會秩序，一定會毫不手軟地進行鎮壓。而我們，作為工具，所幹的活，正是履行一份鎮壓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