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朝琢磨著老刑偵的高談闊論，不由聯想起另外一個問題，而這問題，已經困擾他好一些日子了：“頭兒，我不是一直在函授學法律嗎？書上說，公丨安丨、檢察和法院三家三權分立，各司其職，不能混淆，更不許相互影響和作用。那您說，象咱們現在這樣公、檢、法三家聯合辦案，政法委召集共同決策，算不算是違反法律規定？”
　　這一問，還真把向來有問必答的老刑偵給問住了，眨巴著眼，一時遲疑不語。
　　“呦，您老人家到底也有被問住的時候？”
　　老刑偵思种斏鞯卮朕o：“這的確是個問題，你小子還真問到點兒上了！那你說，這樣幹，應不應該？”
　　“您別踢皮球啊，”楊元朝笑起來。“咱不是在向老前輩兒請教嗎？”
　　老刑偵又考慮了一會兒，字斟句酌地說：“按理是不應該。不過，要看到中央決策的精神實質和真正用意，是要全面治理整頓一度被十年動亂所搞壞的社會秩序，糾正被顛倒的是非界限。俗話說，亂世用重典嘛，這是咱們特有的國情所決定的。”

　　“不行，您回答得似是而非，沒有切中要害。”楊元朝覺著不滿意。
　　“年輕人，別想那麽多，咱是工具，幹好份內的工作就行了。”老刑偵不想就這種敏感的問題多發表見解。
　　“我知道您不好說，因為，這涉及政治，不是咱底下人應該考慮的問題，對吧？”
　　“哎——，你能這麽想就對了。咱是丨警丨察，是專政工具，只管幹活聽招呼。起碼，破案抓壞人總不是錯吧？給老百姓帶去一份安全感總是利國利民的舉動吧？替人民群眾挽回損失總有功吧？所以，當丨警丨察就不要想別的，腦子裏只管想偵查破案的事。說到了，無論到了啥時候，丨警丨察的職責都不應變，只管維護社會秩序，打擊犯罪，保一方平安。難道，這不算是一份值得終生追求的神聖的使命嗎？”

　　“您說的對，當丨警丨察就是破案，這是天職。至於制定政策和實施大政方針，那是上頭的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隱隱覺著，象這樣聯合辦案，從重從快，案子辦得不踏實，草率了點兒，會留下後遺症。”
　　“你還說沒別的意思？”老刑偵警惕起來，嚴肅了面孔。“再說，就要出格了！以後，不許再跟任何人說這種話，否則，我不是白培養你啦？”
　　“有那麽嚴重嗎？頭兒，千萬別當真，我不過說說而已，隨便瞎議論。”見上司如此敏感，楊元朝不禁覺著挺好笑。
　　不料，老刑偵竟真急了：“有那麽嚴重！因為，已經涉及到黨性和原則！”
　　“呦？您怎麽急啦？”
　　“是急啦！今後，不准你再這麽隨便議論是非。要時刻記著，你是一名黨員，是一個領導幹部，說話要講究場合，注意分寸，別想到啥都說，那是要吃大虧的！”

　　楊元朝有些被說愣了：“頭兒，我真沒別的意思。”
　　老刑偵依舊嚴肅地看著他，一時沒言語，不過，看得出來，腦子卻沒閑著。
　　“頭兒，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私底下議論議論，況且，還是跟您，又沒跟外人，至於那麽當真嗎？”
　　老刑偵仍沒言語，眼睛盯著楊元朝，似乎在重新審視這個為自己所非常中意、欣賞和倚重的年輕人。
　　楊元朝也不再說話，兩眼緊盯著上司，不過，不是在審視，而是在尋求答案，並有一種小學生做錯了事以後，祈望老師原諒的意思。

　　一刻，老刑偵帶著些許惋惜的口吻：“可能，我把你看錯了，你小子，除了適合當丨警丨察，恐怕，還適合幹點兒別的！”
　　“幹點兒別的？幹甚麽？我可是一門心思想幹丨警丨察，這是我的理想和願望，追求和一輩子的抱負！”
　　“我覺著，作為一個丨警丨察，你讀的書多了，淨想一些超出你職業範圍的事。聽我說，這樣下去，很危險。”
　　楊元朝靜聽著，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老刑偵繼續推心置腹：“楊子，聽我一句勸，你要是這輩子真打算幹丨警丨察呢，就一定不要瞎琢磨，只管幹好本職工作，把刑偵業務精益求精。要是還有別的想法，那就另當別論了，我也不用再教你本事，省得白費功夫。”
　　“您這是啥意思？我當然想當一個合格的好丨警丨察啦。不然，我幹嗎要放著好好的北京不呆，千里迢迢地非要來这儿呢？還非要專門挑丨警丨察行當裏最危險、最刺激的刑警幹？您應該最瞭解我的心思。”

　　老刑偵聽他這樣說，滿意地點點頭：“那就怪我多想了。不過，楊子，以後說話，可得注意分寸和場合，千萬別信口開河，會招災惹禍的！”
　　楊元朝的反應很快：“您是不是對我剛才關於‘嚴打’的議論擔心？放心吧，我那就是隨便一說，絕沒其他想法。我呀，這輩子的最大心願，就是要當個好丨警丨察，貨真價實的丨警丨察，遵紀守法、依法辦事、忠於職守、無私奉獻、死而後已、重如泰山。”
　　這一連串的排比句，把為部下提心吊膽的老刑偵給逗樂了：“算你小子能說。這我就放心了，不然，還真擔心你小子自找倒楣呢。”
　　接下來，為了進一步栽培楊元朝，老刑偵又苦口婆心地講了不少人生的體驗，特別是關於五七年的“反右”鬥爭和十年文丨革丨的經驗教訓，試圖以歷史的前車之鑒提醒他，不能犯頭腦發熱和人云亦云的錯誤，務必要把住嘴，所謂禍從口出嘛。
　　楊元朝覺著受益匪湥骸澳判模襻幔蚕胍僮h論點兒啥，我只跟您一個人嘮叨，連我父母和老婆孩子都絕對保持緘默，閉口不言。”
　　“孺子可教也。這就對了，要善於傾聽不同的意見，尤其是長輩的見解，因為，我們畢竟比你們多經歷了一些事。”老刑偵徹底放心了，由衷地笑起來。

　　“領導，說了大半宿，也說餓了，咱是不是出去吃點兒夜宵？喝點兒小酒解解乏？明兒個，還得接茬兒忙活。”楊元朝一時來了興頭，提議。
　　“好啊，反正離天亮也不遠了，咱爺倆就趁興聊它個通宵。”老刑偵也顯得很興奮，高高興興地應承。
　　可，兩位身系治安重任的丨警丨察頭卻並沒能吃成夜宵喝成酒，一件糟心事正等著楊元朝。
　　就在倆人剛準備起身，連門還沒出，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便急促地響起來。
　　楊元朝以為有案子，急忙接電話，不料，竟是李小嵐打來的：“元朝，你現在能不能到大富豪夜總會來一趟？”
　　聽李小嵐的口氣，似乎挺急。
　　“啥事兒啊？我正準備陪我們處長出門兒吃夜宵。”

　　“你還是趕緊來吧，他媽小超出事了，連我也是被從被窩裏給叫醒的。”
　　楊元朝知道，李小嵐素來拿捏分寸有準頭，便不再廢話，只好向老刑偵請假：“頭兒，恐怕吃不成夜宵了，一個朋友出了點兒事，我得趕緊過去。”
　　“那行，你去吧。不過，要注意休息，別過於勞累。”
　　楊元朝匆匆出門，開著警車，一路呼嘯著警笛，沒一會兒功夫，便來到西門車站附近，遠遠地瞧見大富豪夜總會門楣上方那霓紅閃爍的醒目招牌，覺著太招搖，不免多了個心眼兒，沒有徑直把車開過去，而是悄悄停靠在路邊，然後，步行走過去。
　　他覺著，到這種地方幫朋友辦事，必須小心謹慎，絕不能張揚，否則，影響不好。此外，他隱隱感到，那個平時仗著死去老子的餘威，一向遊手好閒、為所欲為的小超，在夜總會肯定出事了，不知惹著了哪路神仙，不是難纏的三陪女，就是下作的嫖客，再不，就有可能是無法無天的黑社會，反正，都是些社會渣滓的麻煩事，難管。不然，憑李小嵐的本事，一般而言，在这区区一亩三分地头上，基本上沒擺不平的，事情肯定多少超出了他哥們兒的能力範圍。至於自己親自出馬，是否能幫上忙，還要看具體情況再說。不過，他還是相信素來做事穩當的李小嵐，知道如無了不起的大事，他決不會興師動眾，非要請自己親自出面不可。再者說，雖然自己素來就討厭和看不上這個小超，但人家上回的確曾幫過自己，正是由於這個年長的老花花公子的四處張揚，才使得自己和朋友們所共同設計的，促使前女友蘇亞麗主動離開的計畫得以順利實現。吃水不忘挖井人，只要有機會，就應該還別人的情，報答人家。

　　一邊想著，他來到夜總會門口。
　　李小嵐已經在等他了，跟見著救星似的，一邊拉著他快步往裏走，一邊簡略介紹情況。
　　原來，老丫挺小超經常帶著一幫小兄弟來這家夜總會娛樂瀟灑，可卻回回白吃白玩，連小姐三陪的費用也基本免單。開始，店家出於畏懼他死去老子的餘威不敢惹他，只得忍氣吞聲，自認倒楣。可時間長了，再好性子的人也有憋不住的時候，索性以惡制惡，拉來一個剛出大獄不久的流氓頭子當靠山，給他出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