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山知道这个老许的脾气,也不和他计较,起身拉住他,笑了笑,小声说:“老许啊,你是担心牛总向你贷款吧,你的担心多余啦。”
场面有些尴尬,牛枝花出来给高重山打圆场:“许行长……”刚叫了一声许行长,就被许忆法打断:“我现在不是行长,我是平民百姓一个,叫老许。”
牛枝花马上改口:“老许,我和高厅……我和老高纯粹是多年的朋友,你不必想得太多。再说了,你老许已经退下来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就是想贷款,找你也起不了作用啊。”
牛枝花说这句话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压一压许忆法的傲慢气焰,二是打消他的顾虑。被高重山拉住的许忆法听牛枝花这么一说,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大概觉得有些道理,加上高重山劝说,神色有所缓和,重新坐了下来。
牛枝花识趣地坐到了另外一个桌子上。
高重山和许忆法两人喝茶叙旧,两人的话题无非是东海政坛的一些人事变动,还有就是退位后如何打发日子的话题。许忆法的老伴前两年得癌症过世了,膝下只有一女,在香港一家银行上班,所以,许忆法平时一人独居。由于他为人古板,过于讲原则,又讨厌应酬,因此平时很少和人来往。许忆法心态很好,倒也过得悠闲自得,每天早晨清早起来就跑到公园,和一些老同志练太极,回来后练练毛笔字,有时也参加老年书画家协会的一些笔会与活动,闷了就去江边风光带转一转,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许忆法告诉高重山,明天是他母亲的忌日,想回一趟老家,可省行在举办一个全国性的会议,又不好向行里开口要车,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去。高重山说:“老许,你这个讲原则有些矫枉过正了,你自己有高血压,女儿又不在身边,万一在途中出点什么状态,那怎么办?你坐公共汽车回去这个事情,作为一个老朋友我也不会答应。”
许忆法很固执,坚持说没有关系。高重山见他如此固执,便说要给许忆法的女儿打电话,如果他女儿同意的话,就让他去。许忆法有些慌了,说千万不能和他女儿打电话。高重山说让自己的司机张前进送他回老家。许忆法不同意,说那是公车,何况还是国土厅的公车。
银行贷款(4)
高重山直摇头,对许忆法说:“老许,我可真服了你。这样吧,刚才那个小牛是我的小兄弟,他的车不是公车,不算违反原则,让他送你去一趟,这样我也放心。我知道你的原则,你大可放心,他不会麻烦你做别的事情。如果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以骂他,也可以告诉我,我来批评他。不过这个人情你可要记在我头上,不能算小牛的。”
许忆法听高重山如此说,沉默了一会,说不太妥吧。高重山没有什么不妥,就这么定了。高重山朝牛枝花挥了挥手,牛枝花立即走了过去,高重山将意思说了一下,交代了牛枝花一番,特别强调了一句:“如果路上吃饭,这个单就由老许来买,他是银行行长,有钱,可不能便宜了他。”
牛枝花满口答应:“就算老许要我买单,我也不会同意,还有一点,这个过桥过路费也得由老许来掏。”
没想到许忆法马上阴转晴,露出了笑容:“那是自然,路上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承担!”
三个人都笑了,这一次终于达成了共识。
回到公司,牛枝花越想越觉得许忆法这个倔老头很有个性,其实蛮可爱的。他打心眼里很是敬佩许忆法这样的讲原则的清官。但是他又不希望官员都别像他这幅德性,要是这样,他牛枝花哪有赚钱发家的机会。
在商人的眼里,和官员打交道,就好比是玩女人;这女人越贱自然越容易上手,但是心里却越瞧不起她;倘若这女人很是正经,虽然偷不到腥,却依然对她充满好感和尊重。
没多久,南宫楚楚便带着许忆法的个人情况来到牛枝花办公室。南宫楚楚将情况向牛枝花做了汇报,大部分情况与高重山说得差不多,这个许忆法是东海官场的一个刀枪不入的另类,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人。谈到许忆法的家庭背景时,其中的一个细节引起了牛枝花的注意——他特别排斥杜鹃花。
原来,许忆法从小就失去了母亲。
一九四五年,盟军开始向日占区发起反攻,美军在菲律宾吕宋岛登陆后,占领硫黄岛,使日本军队的猖狂气焰得以重创,但他们并未放弃抵抗,反而加紧了对华侵略,想在中国战区速战速决,然后回国参与“本土决战”。这年春天,日本鬼子进了许忆法老家的那个村落。那一年许忆法只有四岁。当时,家乡的山坡开满了红杜鹃,漫山遍野。日本鬼子是在黄昏时分进的村子,村子里的几只大黄狗发现了情况,狂吠不已,那阵走日本,老百姓的神经都紧绷着,察觉异常的乡亲们知道出事了,纷纷逃亡村子后背的深山之中。
银行贷款(5)
许忆法的爹娘,拖着他和弟弟快速往村后的大山跑去。可是,这个时候鬼子已经端着枪进了村,枪上的刺刀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亮晃晃的光芒。一个鬼子发现了许忆法一家,立即叫喊让他们停下。许忆法的爹一手抱起小儿子,一手牵着妻子,许忆法的娘拉着他,一家人疯狂地往山上跑。那个叫喊的鬼子见他们没停下,便朝他们开了一枪。早在大人说话的口气里,四岁的许忆法在心里对日本鬼子充满了恐惧,听到枪声后,小腿发软,脱了娘的手,一头栽倒在地。此时,离山林只有咫尺之遥。父亲抱着弟弟已经冲到了山林。娘见到许忆法倒地,立即折回来去拉他。可此时鬼子已经追了过来。娘不顾危险,将许忆法扶起,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许忆法借助推力的惯性,踉踉跄跄地进了山林,被林边的乡亲拉了进去。许忆发的娘却被鬼子一枪击中脚部,动弹不得。许忆法和爹想去救娘,被村里的乡亲拦住,拉进了隐蔽的丛林,因为这时四个鬼子已经来到了娘的跟前,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发出一阵阵浪笑。
许忆法和弟弟,还有爹,被乡亲们拉到了山林的高处。许忆法和爹几次想冲下去救娘,都被乡亲们拦住,明摆着那是去送死。
突然,许忆法听见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只见几个鬼子将娘的衣服撕开,娘拼命挣扎,可一切都无济于事,没多久,山坡的杜鹃花上到处扔着娘身上衣服的碎片,四个日本禽兽将娘糟蹋了。许忆法的爹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嚎,手指死死抠进了脚下的黄土,黄土上留下了指甲浸出的血迹。许忆法看见两行热泪从爹的眼眶滚落下来,那是一个男人屈辱的泪水。年幼的弟弟不懂事,爬在爹的身边玩耍。
许忆法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疯狂地冲出林子,被邻居死死拖住。四岁的许忆法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可此时娘已经不再动弹,四个禽兽提起裤子,发出一阵满足的浪笑后离开了。
此时,暮色渐浓,夕阳照在山岗上,染红了整个山坡,那啼血的杜鹃花红得像一滩滩殷红的鲜血。那渐渐远处穿着黄色军装的鬼子,肩上的刺刀一晃一晃,刺在许忆法幼小的心坎上。
许忆法和爹疯狂地冲下山岗,来到娘的跟前。娘犹如一朵凋谢的花儿,雪白的在暮色的杜鹃丛里显得尤为刺眼。爹脱了衣服盖在娘曾经美丽的上,抱着蓬头垢面的妻子失声痛哭;那哭声,似发泄,似哀鸣,似悲嚎;那哭声,犹如一支支利箭,射在许忆法的心里,生出一阵阵刺痛。娘睁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却没有哭。
娘还有一口气,爹抱起娘回到家里,守在她的身边,娘紧紧握着爹的手,生怕他离开。第二天,娘可以起床了,爹起身给娘去做点心,回屋却不见了娘。爹和许忆法寻遍了院子 ,也没有找到娘。后来却在屋边的水井里找到了娘。
娘死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这一年,娘只有25岁。
银行贷款(6)
也忘不了那满山遍野滴血的杜鹃花,还有那四个穿黄色军装的鬼子的背影,和他们肩上亮晃晃的刺刀。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痛,这种痛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淡忘,反而越发强烈。
后来,爹去打鬼子了,将许忆法和弟弟托付给了叔叔,却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许忆法变得沉默,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他将对日本人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这颗仇恨的种子在心底慢慢发芽,膨胀,顺着血液的流动,植入了他躯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最终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听完南宫楚楚讲完许忆法的这个故事,牛枝花流泪了,有些失控地大喊了一声:“日本矮子,我操你娘!”
南宫楚楚给牛枝花沏了杯茶,让他平静一下心情。然后继续给他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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