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左右现在才明白，自己这个采购的工作进展缓慢的真正原因，其实还是回扣的问题。但是，有了于咏志这层关系，这钱还真就不好送了。他又陷入了矛盾状态中，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把于咏志拉下水，也不想自己因为这件事，再摊上什么关系。进过一回拘留所的他，已经再没有勇气进第二回那个规则和外界完全不同，弱肉强食、充满原始野性、靠身体强健和逞勇斗狠、把人分三六九等的铁牢里面去了。

　　李民喝着酒，笑呵呵地看着卓左右，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这一百万，就是都给了厅长2，他也不放在眼里。一来，这不是什么大数；二来，他也不能自己留下，得跟其他人分。”
　　卓左右听见这话里有话，便赶紧磕头作揖地对师兄说：“你快教我几招啊，好让我过了这道难关。”
　　“教你几招并不难，关键是我也不想过手这笔钱。就是过手了，也得你充分信任不是？”
　　卓左右一听，这句话更有味，心想：看来我这个师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那根灯芯也需要浇油了，否则我还真是很难打通与于副厅长进行幕后交易的通道。
　　把思路理清后的卓左右，知道通过秘书是条送礼公关的捷径。喝完酒后，他便给汤姆陈发了个邮件，讲述了中午与于副厅长秘书李民喝酒的全过程，请示公司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汤姆陈也是个职场的老油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欧盟刚刚追查过几家国际大型五百强企业在亚洲国家的行贿问题，连西门子这样的大公司也未能幸免。于是他在给卓左右回的E-MAIL的时候，只写了几个字：你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处理，公司放权给你，但不许越过法律的底线。汤姆陈的话真是滴水不漏，他不想在任何文字材料上，留下可能成为以后被诉讼上法庭的犯罪证据。

　　卓左右看到邮件，咧嘴笑了，他心里想：这个留过洋吃过洋饭拉中国屎的东西，真是个典型的滑头，把球又踢给我了。
　　当天晚上，卓左右悄悄地来到了李民家，拎了好些孩子爱吃的果冻、零食之类的，上门专门讨教公关方法。李民显然对这一套已经驾轻就熟了，把卓左右让到只有一居室的屋内沙发上，他告诉卓左右：“你可以把公关费用当做技术考察评估咨询费，打到一个民营的木材公司帐下，其他事就不用管了。那间民营公司，也是于副厅长的一个发小开的。其他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了吧？那些洋鬼子的钱，不花白不花。”

　　“那我怎么答谢你呢？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想那边也不会少了我那份。”
　　卓左右当晚又给汤姆陈发了封邮件，说了详细地经过。
　　第二天，这比一百万的费用就打进了一家叫做顶天林业原材料采购供应公司的账户上。
　　于咏志是在三天后见的卓左右，他对卓左右说：“老爷子昨天从你们家回来了，让你到他那老干部别墅里去住。木材的事，你甭管了，下礼拜我会让人和你们公司直接联系。你是小孩子，于叔叔不能把你也弄肮脏了。所以，你完成了采购任务就离这件事越远越好。”
　　卓左右看着这个喝酒喝得眼泡浮肿的长辈，很感激他，他心想：不管是谁，连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于咏志的腐败，是铁板钉钉的事，但他也有人性的一面，知道保护自己的子侄，也算在贪婪的背后有点人性。

　　卓左右又陪于老爷子住了一个星期，爷俩就胡天胡地瞎胡侃。于老爷子还让卓左右领他到一个二人转小剧场去看了两次二人转，那充满脏话和淫秽动作的二人转，把文化程度和艺术欣赏水平本来就很低的于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连呼过瘾。卓左右看着身边很多西装革履的看客，心里想：这些人可能和我一样，平时说不出口的脏话，做不出来的下流动作，都有人替他们在台上完成了。每个人心里都有最低俗的部分，只不过被教育背景、道德说教包裹起来了，一旦有了合适的场所，就纷纷出笼，想要发泄。网上专门骂人的网站也是为一些平时道貌岸然的年轻人预备的，骂得最恶毒最下流的往往就是念书念得极好的内向小青年。卓左右想起很多批评小沈阳的人，他为这些人感到悲哀，因为这些人痛快淋漓地笑过之后，立刻就板起面孔，大骂赵本山、小沈阳的喜剧小品十分低俗。中国人的虚伪是有传统的，打孔老二被说成“圣人”之后，所有中国人都开始了说假话的人生，都干起了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垃圾事。

　　卓左右边看二人转的时候，脑子里就辗转着这些念头，他不知道，这些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念头本身，就说明他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也是一个妄想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也是一个被当代社会的各种宣传教育扭曲了的人。他后来看着身边笑得手舞足蹈的余老爷子，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异化到一定程度了。
　　看二人转就图一乐，自己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干什么啊？恰此时，身边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拎了几瓶啤酒上台慰问演员。那个唱二人转、修着倒八字扫帚眉的男丑角，同时启开两瓶啤酒，两个人同时对吹完之后，他把麦克风递给那个年轻人，说：“领导，你得给大伙儿讲几句啊。”
　　那个年轻人显然是带着酒劲上去的，他自豪不脸红地说：“同志们，这二人转唱得不够好，因为唱得不够黄，你们都想听黄的是不是？”
　　台下用雷鸣般的掌声和笑声回应他，大家都扯着脖子喊：“越黄越好！”
　　卓左右在台下连“越黄越好”都喊不出来，他十分羡慕台上那个年轻人，他比自己获得更真实。自己明明想着越黄越好，可心里却老有一个声音提示着：那是下流的玩意儿，只有下流的人才喜欢，你即使喜欢听，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喜欢听。在人世上活着，要学会装B。


日期：2009-07-01　07:44:04

　　木材原料怎么运到北京的，卓左右一概不知。他本来想要体验一下整个采购的全流程，可是他只负责与余副厅长接洽完后，就被排斥在这个交易之外了。他知道，这是余副厅长珍惜和他父亲的同学友情，刻意对他进行了保护。他也知道，其实被排斥在整个流程之外，也是汤姆陈报复他耍的手腕而已，不想让他在公司里获得所谓的辉煌，至少是淡化这种风光。

　　卓左右完成了工作，度过了上个月的试用期，但他的职务没有得到晋升，只是拿到了正式员工的薪水五千元，外加上次采购的奖金五万元，里面还包含着交通、午餐、三险、住房公积金等费用。这两个数字都使卓左右对这家外资公司丧失了兴趣，无论是上次采购的艰难程度，还是自己过去的工作资历，他应该得到的远不止现在这些。卓左右知道，他已经开始面临着汤姆陈的打压了。

　　他带着这些钱回到季米家，一股脑都交给了季米，说：“姐，我现在就挣这点玩意儿，放你那儿吧，咱们开销也挺大的。”
　　季米满心欢喜地借过钱，还上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小老公，你挣的钱再少，在我眼里，也是含金量极高的。今晚，我们就出去消费一下怎么样？”
　　季米随手就把存了钱的招商银行卡又放回卓左右的兜里，说：“今天晚上，不管我看中什么，想吃什么，都由你埋单，行吗老公？”
　　卓左右知道季米并没有看上这几个钱，但她脸上表现出来的高兴劲，让自己觉得十分有男人的尊严，也夸张地一拍胸脯说：“走，咱出去花花，老公不差钱。”
　　季米又亲了他的腮帮子一下，然后笑着直不起要来，说：“老公，走吧。去燕莎那家的韩国料理，你得重新请我吃一顿。”

　　卓左右心里说：哪壶不开提哪壶。上次险些被萨拉伯尔这间韩国料理料理了的经历，现在提起来真成了笑谈了。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在里面回请季米一把，然后也到燕莎友谊商城花上几千元给季米买一件比较好的衣服。
　　吃完了烤肉，结账时发现才花了500元左右，两个人又兴高采烈地逛起了燕莎。卓左右和季米边走边逛时想：我的生活过得怎么像小说？甚至比小说还不真实。身边有美女主播挽着胳膊陪着，腰里有五万多元可以花费的现金卡，再看燕莎里面东西的价格，就不觉得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