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张纸用的笔来看,也颇有可疑之处。钢笔在北大教授和学生中流行,是在抗战胜利之后,最早在1927年北伐战争前后被使用。这时在北大,根本没有图上所画的东西的立足之地。
对着灯光反复验看,我又发现了一个疑点,相比于常见民国信函用纸,这张纸明显比较厚,但是很平整,应该属于国外进口机器制作的纸;另外,边缘大部分发黄,最边缘处已经成为褐色,已经起了破损,可以认为这应该是民国时期的纸。
在当时,国外进口纸因为质量比较好,价格也很贵,要三块大洋才能买上一令,不是特别重要的文件,当时基本上不会有人用这种纸。
从这种种迹象看,我觉得这张纸不大可能来自于北大。“难道在归还档案时,中间夹了其它的资料?”我暗自想道。
这种情况确实并不是没有可能,我就曾经在这堆纸中发现混入的一张纸,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印,上面的字是“华北剿匪总司令部”。仔细一辨,发现是一张调兵命令,内容是在平津战役期间,傅作义命令他的王牌军第35军军长郭景云火速增援张家口。
后来,我们把这份文件移交给了在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档案馆的一位研究员激动地给我们打来了电话,连声说“得到了珍贵的一手史料,解决了大问题”。
日期:2010-9-2 19:19:00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果我把这张纸简单地丢在一旁,那我就会和这个秘密无缘。我的职业心却没有让我这么干,因为我知道,在这堆纸里每一张纸,都可能是珍贵的。
在北大,我只是个小人物,和那些名声远播的大教授们无法想比,可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接触到那么多名人的手迹,发现那么多不为人所知的陈年旧事。我后来才发现,就凭我在北大档案馆的这段经历,我已能比现在很多名人还要出名。
纸堆在一天天减少,和这张图笔迹相同的纸越来越多,我也已看出,这是一本日记。纸上不断出现的“北大”字样,使我意识到,这张图和北大确实有很大关系。
可是,这本日记的作者是谁呢?在我收集的日记中,不断看到的只是“昨天聚餐,人较多,数杯小酌,有欣欣然之感”、“今天上书,领导告知高层很重视,心甚慰”之类的话,作者从来没有写到自己的姓名。
也许,对人而言,最容易被忘记可能恰恰是他自己!
日期:2010-9-2 19:30:00
1990年12月31日,随着一张纸的出现,我终于知道了作者的名字。
我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前一天正好下了大雪,雪压垮了树枝,结果砸破了1148室的玻璃。第二天我发现时,已经有纸堆上已经蒙了薄薄一层雪。
这些旧纸,很多是用手工竹纸,用的是毛笔字,雪压在上面,万一化开,那有多少珍贵的资料会变得一塌糊涂。我赶紧处理起来,在把雪花抖开时,我发现了一张薄羊皮,上面写的是“步云杂记”。
这个笔迹很是熟悉,我打开档案袋,一对比,终于发现这张薄羊皮竟然是这本日记的封面。
“步云”是谁呢?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我对北大的种种掌故已经极其熟悉,可是我从来没听说有什么人名叫“步云”的。
日期:2010-9-2 19:48:00
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人:老秦。
在北大,老秦可能算对北大最熟悉的人了。他出生于1925年,父亲就是北大的校工,所以从小在北大长大,我只不过在纸堆里看到的那些名人手迹,他却看到他们本人。
“傅斯年先生是个胖子,很怕热,可是又很贪吃,可是当时北大没有冷气,有一次,傅先生为了吃好晚饭,居然先把自己淋透了,然后才坐在桌旁大吃”、“胡适先生对敌人也是很好的,鲁迅当年把胡适先生骂个臭死,抗战后,在审判周作人时,胡适还用北京大学的名义,向法庭出具了一份证明,说日伪期间北大校产未遭破坏,图书设备还有增加。当时,在报纸上又被骂了个臭死”……各种名人的逸事,只要和北大有关,老秦张口就来。
日期:2010-9-2 21:10:00
看到我时,老秦本来还笑嘻嘻的,可是一看到那张薄羊皮封面,老秦的脸色却变得很古怪。他脱下老花眼镜,拿起个放大镜,把羊皮封面看了又看,然后戴上眼镜,再把它拉下,一双炯炯的眼睛掠过老化镜,死盯着我:“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1148室的纸堆里。”
“那你毁了它吧!”
“毁了它?这、这怎么行呢?”我大吃一惊。
我估计,这些纸要是放到现在,如果拿出来拍卖的话,每张纸起码可以拍到几万元。虽然当时我还没有这种概念,却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文物。
老秦这个人,当然也知道这个理,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呢?
日期:2010-9-2 21:49:00
下面是老秦对我讲的话:
我今年67岁了,反正退休了,有些话说也就说了,没人会把我怎么样。你做事情也有干劲,为人也正派,有些话我也就对你说说,别人我还不一定愿意说。
人这个东西哪,在我看来,就一个字:贱!
为什么我这么说,因为人从来都是不知好歹的人,就拿周作人先生来说吧,当时国难临头,日本人打进来了,杀了多少中国人哪。可是他老先生,却投靠了日本人,当了什么北平市文化委员会主任,这不是汉奸是什么?所以,我是打心眼里佩服傅斯年先生,为什么?人家爱憎分明哪。
可是,话又说回来,毕竟傅斯年先生只有一个。北大的大多数教授还是那种很贱的人,日本人打进来了,北大师生南迁、西迁,变成西南联合大学,不要说老百姓吃苦,他们吃了多少苦哪。细论起来,也有周作人先生造的一份孽。可是抗战胜利之后,你知道怎么着?大多数教授却发起善心来了,觉得还是不要处罚周作人先生好。这不是贱吗?
说了这么多,你会觉得这和这本日记有什么关系?有关系,关系大了。所以我说你年轻,还不懂这个世界。
日期:2010-9-2 22:01:00
说了这么多,你会觉得这和这本日记有什么关系?有关系,关系大了。所以我说你年轻,还不懂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什么?它最黑!它是欺善怕恶。你不知道这本日记是谁写的吧,我告诉你,写这本日记的姓陈名步云,也是北大的教授。说起这位陈教授哪,也真是古怪,从不和人打交道,从来不害人,只知道自己一天到晚琢磨学问,连门亲都没顾得上娶。
可以这么说,这位陈先生,总是世上难得的好人,该有好报了吧?才不呢!那些教授们,对做了汉奸的周作人先生发善心,可就是不对这位一直做好人的陈教授发善心,排挤他呀,冷嘲热讽呀,什么我都见过。
所以我说人这个东西,他就是贱!欺软怕硬!在这个园子里,你要是横着走,人家都避着你,你要是规规矩矩地走,人家都在挤你!别看这些教授们个个学问大过东海,可也是这副小心眼,一点不比普通人强!
就拿胡适先生来说吧,他抗战胜利后,要不是傅斯年先生先来一步,他不还是好坏不分吗?他要是当了国家主席,也就一昏君,这我也算看明白了。他自己说说是爱惜人才,可再是人才,他要是犯了国法,也要受惩处不是?这完全是两码事嘛!所以我说他是昏君。
扯远了,我再说说陈教授吧!后来,陈教授没办法啦,那时候也快文丨革丨了。他自己提出来说,我要和工农兵结合,我要好好改造自己,人家都到这份上了,这些教授们还不依不饶地,把他弄到大西北去了。
日期:2010-9-2 22:17:00
陈教授得罪他们什么了?什么也没有。无非就是不合群,可是不合群,就要这么整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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