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一直都很讲义气,砍人只会比兄弟冲得更前,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土铳打伤,耽误了治疗,落下轻微的残疾。如果换个人,大小矮会以为他没量,找借口逃避。很多事情也许都有定数,草包勤奋制造肥料的同时,梅老虎从舞厅出来,大小矮一瞅他身边没人,冲上去排胸连捅八刀,梅老虎当场毙命。等草包拎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只看见舞厅门口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大小矮逃之夭夭。
梅老虎家人报案,草包、大小矮兄弟很快被捕。判决书下来,大小矮死刑,草包十年。黄沙塘下两声清脆的枪响,高墙内囚禁了草包十年的青春年华。 草包出狱的时候很凄凉,一身劳动布衣服洗得泛白,风卷起落叶,孑然一身的草包瘸着腿往城里走。世界已不是十年前的世界,和草包同一批出来玩的混混,在83年严打中被风卷残云。以往的兄弟死的死、抓的抓,漏网的混混洗心革面、结婚生子,打打杀杀的日子已成年少轻狂的记忆,就像压在玻璃板下泛黄的照片,没有人在意草包在高墙外偊偊独行。
《无间道》里傻强说:“什么是坐牢?坐牢就是你爸爸死了你都不能出去拜啊!”草包是他年迈的父母老年得子的结果,独生子入狱后,老俩口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草包没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坟头上青烟袅袅,纸钱飘飘,草包磕头磕出了血。
从坟上回来,草包去了大小矮的家,拎了两个牛皮纸包着白糖包。龙眼要五块,红糖是两块,白糖一块,草包的钱只够买两个白糖包。结束大小矮性命的两粒子丨弹丨十块钱,大小矮父母花了十块钱,没有了儿子。这十年来他们早对一切麻木,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混吃等死晒太阳。草包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遥远的伤痛慢慢苏醒,他们想起曾经有俩个儿子,儿子就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死的,而且,他们还花了十块钱买子丨弹丨。
两包白糖砸在草包脸上,草包舔舔嘴唇,糖很甜,泪很咸。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我养你们!”
他们开始心痛草包磕破的头,也心痛洒了满地的白糖。
草包家的房子给房管局收了,草包把劳改释放证拍在局长桌上。局长说:“你想干什么?”
“你收了我们家房子,现在我没地方住了。”草包把带来的被褥铺在局长办公室里。
“你这是干什么,你要相信政府!”
“我很相信政府,我们家房子没了,你这里要不让住,就把我送回牢里吧。”
社会主义的监狱不会收留闲杂人等,草包没能住回牢里,房管局把房子还给了他。要回了房子的草包没有工作,拥有劳改释放证的草包没有单位愿意接收,草包弄了辆板车拉蜂窝煤卖。
“那个拉煤的就是草包。”小混混们远远指着一身煤灰的草包说。
“就那个捅死梅老虎的草包?”
“操,老子要混成这样死了算球!”
回来后的第二天,冷军几个去看了余建国,欧阳丹青说余建国一人把事情扛了,在局里咬着说斗殴是自己组织的。
“妈比的,你们是坐牢还是做官啊?”张杰看余建国、十三刀衣着光鲜,比原来白胖了,和原来冷军进看守所一个样。后操场火并后,余建国、十三刀也进入本市顶尖混混行列,在看守所里是老大级别人物。
“哈哈,兄弟说笑了,在里头成天见不着太阳,能不白嘛。”余建国已经不喊杰哥了。
“伤好利索了吧?”冷军问。
“好干净了,就留了道疤。”余建国、十三刀脱下衬衣,余建国一道刀疤在后背,十三刀的在前胸,针脚的位置点点暗红。
“有刀疤多牛比,谁看见不怵你。”张杰说。
余建国心想:“妈了个比,你怎么不去弄一条,有刀疤证明被人砍的多,牛比个卵!”
“丹青和我说了,你们再苦几天,我们在托人。”冷军递过去一条中华,给余建国、十三刀一人一千块钱。
“军哥,我们在里头不缺钱。”十三刀说的是实话,购物券他们从来不买,下面的人会孝敬。
“你们有钱是你们的,这是我给的。”冷军拍拍十三刀肩膀,让他们收起来。
蔡老六在探望室的另一头和几个人围在张桌子前,目光直视过来。
“傻比!”张杰骂的声音很大,这是他在北京学会的一个词。
蔡老六刷地起身,碰倒了板凳。
“老实点!”管教在边上大喝一声。
“蔡老六在里头没和你们搞吧?”冷军问。
“没在一个号子里,搞不起来。再说了,现在就算要搞他也要掂量掂量。”余建国说。
“六哥,出来了我们再和他们搞场大的。”蔡老六身边的混混说。
蔡老六沉着脸不搭话,他很清楚以他和黄国明现在的实力,和冷军一伙硬碰硬显然不是对手。黄国明阴人可以,真要明刀明枪的干,就是个孬货。蔡老六又想起了萧南。
萧南那天是被杨阳背走的,杨阳背上挨的一刀伤势并不重。杨阳没有送萧南去医院,发生了这么大的械斗,送萧南去医院就等于送他进班房。一辆拖拉机把俩人拉到乡下卫生院,卫生院设备简陋,不敢给萧南做手术。
“萧南哥,要不还是去市里医院吧,在这里手术你也许会死的。” 杨阳说
“真要死,谁也躲不过,让我再去坐牢,我情愿死。” 萧南失血很多,脸色苍白。他想起了母亲沧桑憔悴的脸,想起了王露泪水涟涟的大眼睛。
手术后的萧南高烧不退,双唇燎起细密的水泡。医生说病人很危险,要用进口药。杨阳说只要能救人,什么药都用。医生说很贵的。杨阳揣着杀猪刀进了趟城。
日期:2007-8-17 15:24:31
正月刚过,春寒料峭,南方的初春阴冷潮湿。杨阳裹紧军袄靠在墙根阴影里。这是条行人稀少的老街,两边光秃秃的树干和堆放的杂物将街收得很窄。杨阳从下午守到天黑,一直犹豫着没有动手,这是他的第一次抢劫。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自路灯下走来,手里拎个包。杨阳撸一把清鼻涕在墙蹭蹭,活动下站得发麻的双腿。
黑暗里窜出一条黑影,中年人还没喊出声,被一只手从后面捂了回去,冰冷的刀锋贴在脖上。
“别害怕,我只要钱。”
“我……我,只有这些。”中年人哆嗦着从内衣里掏出个塑料袋。
杨阳接过打开,里面硬币纸币塞成一团,全是贰圆以下面额,不会超过十块钱。
“操你妈!真当我不敢给你放血!”杨阳手一紧,刀锋割破皮肤。
“真的!我就这么多。”中年人声音颤抖。
“打开?”杨阳瞟眼中年人手里的人造革包。中年人抖着手拉开包,里边两包卫生纸,一盒大前门,一本工作笔记,几张报纸。
“妈了个比!你比我还穷!”杨阳把大前门塞进兜里,紧紧军袄,转身往前走。中年人呆立在原地,一时挪不开步,眼看着杨阳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中年人一闭眼,心想:“杀人灭口!”
“火柴给我。”杨阳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着的大前门。
杨阳坐在一个露天小摊上吃了碗面条,花了三毛钱,还剩八块五毛四。蛾子在灯泡上来回扑腾,杨阳抽着大前门思绪缥缈。第一次见萧南是在城外大堤上,迎风站立的萧南目光散淡,眼前的百来人在他眼里形如草芥,心思似乎飘忽在另一个世界。从那刻起,杨阳就开始崇拜萧南,他要做个像萧南一样的男人。今晚他必须弄到足够的钱,这些钱可以换萧南的一条命。
杨阳走进一栋单元楼,五楼有套房间是个赌博窝点。房东是混混,在他那赌博管茶管饭管热毛巾,散局后赢钱的留下百分之五作抽头,这地方蔡老六带杨阳来过。杨阳敲门,里边瞬间安静。
“谁啊?”是房东的老婆在问。
“我,杨阳,跟蔡老六的。”里面回复喧嚣,几人骂骂咧咧,杨阳抽出杀猪刀。
门打开,灯光下两桌人,一桌麻将,一桌纸牌,边上围着五六个人飞苍蝇。这些人有的杨阳认识,有的不认识,一身匪气。杨阳进门也不言语,杀猪刀一把插在桌子中间,动手收桌上的钱。军刺带着风奔向杨阳大腿,杨阳反腕带起桌上的杀猪刀往下一撩,当一声军刺脱手,钉在墙上嗡嗡抖动。“今天这钱我是替萧南借的!谁拦我杀谁。”杨阳一身杀气,他不当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杨阳手快有量,认识他的混混都知道,再听说是替萧南借钱,众赌徒石化。杨阳带着几千块钱连夜返回乡卫生院,萧南得以活命。半年后萧南杨阳枪击冷军一伙,这是后话。
保外就医的黄国明去找过草包。十三刀一钢管把他钉在地上,看着吓人,却没捅到要害。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黄国明裹着纱布到处走动。黄国明领着一伙人站到草包面前的时候,草包正在搬一车蜂窝煤,一块木板上摞两叠,浑身煤黑的草包一瘸一瘸,搬的飞快。
“你就是草包?”黄国明耷拉着眼皮看人。草包翻眼一瞟,没搭理黄国明继续搬煤,边上的混混看草包一身土气,梗着脖子就要上,被黄国明一眼瞪了回去。几个人蹲在边上看着草包把煤搬完,草包拉着空板车要走,几个人拦在前边。
“你这样搬煤能赚几个钱?过来跟我,亏不了你。”黄国明成心显摆,掏出盒中华递了过去。草包没接,跨腿坐在板车头上,摸出盒大前门悠悠地点一根。
“你要当我大哥?”草包满脸煤黑,一张嘴满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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