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躲到阴影里,拉了个要跑的架势:“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胖子,别怕,说出来,”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攥得胖子呲牙咧嘴,“兄弟,咱们是发小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话别背着我。你知道的,我看上了那个小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得了解了解。你告诉我,她怎么是个破鞋?”胖子感觉自己走不脱,冲王东摇了摇头:“以后什么话也不能跟你说了……”见王东要踢他,慌忙捂住裤裆,“二哥,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告诉了你,你可别打我啊。”我说,不打你,但是你得说实话。胖子猛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她真的是个破鞋!听我从头告诉你。她是个‘私孩子’(私生子),他爹从火车站拣的她,她后妈没有‘生儿’(生育能力)……怎么说呢?反正她的来历首先就不清白。你们没在中化中学上过学,当然不知道,我们学校哪个不知道这事儿?她是个婊子养的……”
“这就能证明她是个破鞋?”尽管我有些吃惊杨波的身世,可是就这样断定人家是个破鞋,也未免太武断。王东拽我一把,插话道:“你让他把话说完。”胖子使劲地搓头皮:“她亲妈是破鞋,她也一定是破鞋,大家都这么说。你想想,哪有上学还穿着小白皮鞋的?她就穿!锃光瓦亮,跟他妈女特务似的……别的女同学都穿裤子,她穿裙子,还是江青穿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布拉格还是布拉吉,反正很‘洋相’。刚才我跟东哥说了,这都不算什么,她谈恋爱了!跟电镀厂一个叫什么西真的。那个傻逼青年长得就跟唐国强似的,油光水滑的大分头,大喇叭裤跟扫帚一样大,整天提溜着半头砖(一种录音机)去学校门口接她。杨波也不说话,跟他妈小鸟似的飞上人家的车子,哗啦一声走了。还唱呢,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别唱啦!”我听不下去了,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放了学不回家?”
胖子显得有些兴奋,两条胳膊挥得像跳新疆舞:“她回个屁家?心野着呢。坐着车子开演唱会,一路女高音!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别打,我不唱了。前几天我跟几个同学趁西真没去接她,拦着她跟她搭腔,没等说几句话,西真骑着车子来了。什么话不说,把头只是那么一摆,这个小婊子一扭屁股,嗖,就这么一下又上了人家的车子,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你说,这不是个破鞋还是个什么?那个叫西真的傻逼青年也很能玩派,半头砖一个劲地放流浪者,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啊思马里嘎八拉古……什么玩意儿?下街没有青年了这是?”
我的脑袋有点儿晕,嗓子发干,舌头也直打哆嗦:“那个叫西,什么真的,他,他是哪里的?”
王东说:“我知道。正宗‘街里’(市区最繁华地段)人,很狂,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他在电镀厂上班?”
胖子说:“在电镀厂上班。听说是个技术员,大学生,好象跟可智哥在一个车间。”
我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火,眼前飘着的全是泛着金光的云彩。
我依稀记得见过这个人。去年冬天,可智给我们家送煤。我跟我爸爸刚装好炉子,我爸爸让我把煤做成煤饼子。因为还得去很远的地方挖黄土,我想偷懒,就对可智说,我哥没出来,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一起干?可智就从厂里喊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留着包住耳朵的长头发,穿一条劳动布大喇叭裤的青年。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说话也风趣,干活儿的时候一直哼哼歌曲,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我记得他爬上我家房顶打烟筒的时候,展开双臂,冲着天空嚷,啊,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走过去,你会融化在蓝天里。
妈的,管你是谁呢,敢动我的韭菜葱,我就砸挺了你!我使劲咬了咬牙齿:“你们走吧,我知道了。”
胖子意犹未尽,唾沫星子四处乱飞:“二哥,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不怕,既然你看上了她,我帮你去‘挂’!”
我推了他一把:“用不上你,走吧。”
王东搂着胖子的脖子,回头冲我一笑:“抓紧时间吧哥们儿,不然连‘二火水’都没你什么事儿了。”
我往家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心乱得像塞了一把茅草。
刚刚消失的大雾又冒出来了,黏糊糊飘得到处都是。
我蔽在一个黑影里,呆呆地望着小黄楼的方向,感觉自己又一次飞起来了,身边的空气不再像水,像尿。
漫天的尿水里,我清楚地看见西真被打断腿,萎缩着脚走路的样子。
大雾散尽的时候,我猛然发觉,自己抱着膝盖,浑身精湿,狼狈地团坐在小黄楼对面的台阶上。
日期:2007-2-15 07:55:10
烂木头人间蒸发了,派人打听也打听不到他去了哪里。我哥哥曾经去过他家,他爸爸说,我不管你们找他干什么,以后别来了,我没有这个儿子。我哥哥断定那块黑石头就是他打的,不然他躲起来干什么?我曾经怀疑那事儿是家冠干的,后来前后一想,感觉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应该就是烂木头干的,嘱咐身边的人留意他的动向,一旦出现就把他抓来。
那几天,我像是得了狂犬病,天不亮就爬起来,装做晨练的样子,去小黄楼附近晃荡。杨波一下楼,我就跟上了,悬着心跟在她的后面跑步。有时候超过她,倒退着跑,不说话,故意让她看见我。杨波也很有意思,开始的时候,装做没发现我,眼睛直视前方,一声不响地走自己的路,风一般快,青春逼人。终于有一天,她憋不住了,望着倒退着小跑的我,一仰脸:“张宽,真巧啊,每天都能看见你跑步。”我有些吃惊,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紧着胸口说:“每天都锻炼,习惯了。”
杨波似乎被我传染了,也跟着踮了几步,冲我笑笑,转身加入了一群姑娘的队伍。
我怅然若失地停下脚步,盯着她的背影,心发慌,脑子空,口水流了一下巴。
从那以后,我们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我一跑到她的前面,不管有没有回头,她都要打声招呼:“张宽,早上好。”我回一句“早上好”,心就像开了拖拉机,咕咚咕咚地跳。有一次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贴在她的身边跑:“杨波,你上初几了?”杨波说:“上高一了。你毕业了吗?”我说:“我早就毕业了,不过跟你不是一个学校的,你不知道。我学习很好的,今年考大学,差点儿考上呢。”杨波说:“是吗?你这么厉害?”听她的口气,她似乎知道我的情况,我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换了个话题:“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们家刚搬过来是吧?”杨波说:“我以前就在这里上学,不过家不在这里住,后来这里盖了房子,我们家就搬过来了,”浅笑着瞥了我一眼,“你没见过我,我可是很早就见过你的。我同学说你很厉害呢,天不怕地不怕。”
本来我想装得文明一些,一想起林宝宝说过的话,直接点了点头:“那是,我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杨波跟着我也点了点头:“大家都这么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跟人打架了,心里真害怕。”
你心里害怕,但是你不害怕我这个人,我稳稳神,胡乱一笑:“没什么,他欺负人,我就揍他。”
杨波说:“对呀,那个人很坏,我们都知道。”
眼看就要到学校门口了,我感觉时间真混蛋,太快了,我还想跟她多聊几句,我说:“你吃饭了吗?”
“什么时候还不吃饭?”杨波望着我,吃吃地笑,“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不过中国人都很有意思,打招呼就说,你吃饭了吗?”我讪讪地笑:“你不是中国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吃饭,我请你去吃,正好我没吃呢。”杨波说:“我早就吃过了,想请我吃饭没问题,等礼拜天吧。”这话让我的心一阵舒坦,好啊,这就好,一答应跟我一起吃饭,我就有机会啦。前几天林宝宝对我说,她打听过杨波的情况了,很单纯很实在的一个女孩,好象跟那个叫西真的没什么,只是喜欢玩儿,西真经常带她去爬山,经常一起听录音机。林宝宝说,小姑娘都这样,你找个机会请她吃顿饭,她的心里就有你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机会这不是来了?我说:“明天就是礼拜天了,明天早晨我在你们家楼下喊你,你下来,咱们去吃饭。”
杨波踮了几下脚:“好啊好啊,去宝宝餐厅,我喜欢宝宝餐厅炸的油条。”
我的心像是开了一朵花,那更好了,加上林宝宝的力量,早晚你就成我的了。
脑子里唱起了“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我仿佛看见她的花儿开了,我要干起来。
送她到学校门口,我故作矜持地拉了拉她的手:“去吧,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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