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小鸟一样飞进校园,我哇地一声跳了起来,沿着校园门口的那条土路,箭一般地飞,身后全是腾起来的土。冲进家门,我哥哥正在洗脸,满脸的香皂沫儿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块豆腐。我猛拍了我哥哥的肩膀一把,嘿嘿笑着躺到了床上。我哥哥追进来,纳闷地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我把握过杨波的手放在鼻子底下,用力吸,淡淡的茉莉花香充满了脑子:“好事儿好事儿,你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儿。”我哥哥倚住门框扑哧笑了:“你小子啊。明白了,你‘挂’上那个小妞儿了吧?悠着点儿,别‘慌慌’大发了,到时候什么也捞不着。”我把手贴在脸上,感觉杨波软软的手在抚摩着我。我哥哥看出来了,摇着头回去继续洗他的脸:“他奶奶的,八辈子没见着个女人了这是……哎,出来洗手吧,我不信你能一辈子都不洗手。”
我走出来,把手别到背后,硬是没洗:“哥,可智哥这几天没找你吧?”
我哥哥闷声说:“找了。我说,你别管这事儿……我没给他好脸。”
我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哥哥边抠着脑袋上的血痂边说:“他说你找过西真了,让他离杨波远一点儿,西真不答应,你要揍他,后来可智拉你走了。可智说,西真是个好伙计,很老实,就是打扮得像个‘小哥’,骨子里是个知识分子呢。你走了以后,西真哭了,说你不讲理,爱情这东西……”“爱情?”我瞪大了眼睛,“他懂个鸡巴爱情!仗着自己盘儿亮,有几个小钱儿就勾引人家未成年小姑娘?他多大,人家多大?明摆着想耍流氓。那天我没揍他算是给他留了面子……不是,算是给可智哥留了面子。以后他再去找人家杨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哥哥把脸擦干净,眯着眼睛瞅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笑:“这件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希望你为了个女人跟人打架,这叫争风吃醋,不是男人干的活儿。”我说:“他只要不去找杨波了,我就不打他。”
吃饭的时候,我妈说:“大宽你这几天挺勤快啊,懒觉也不睡了。”
我哥说:“闻‘鸡’起舞嘛。”
我妈说:“以后老这样就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时候锻炼好了身体,到老也健康,别像我……”
我哥说:“妈你身体‘杠杠’的,能活到一百零八岁,绝对老妖精。”
我妈搁下筷子,望着窗外的一抹阳光,眼泪直在眼睛里面打晃。
日期:2007-3-3 10:23:55
这个星期天的早晨很特别,雾气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飘得到处都是,整个下街朦朦胧胧,跟一幅水墨画一样。我站在房顶上,眼睛朝着杨波家的方向看,眼前什么也没有,像被一张毛玻璃隔着。我妈在我家院子里的厨房边站着,扯着嗓子喊:“都起床啦,吃饭。”我从房顶上跳下来,贴着门框,泥鳅一般钻了出去。我妈没看见我,依旧喊,我听见我爸爸在大门口嘟囔:“这小子这几天跟丢了魂似的,怕是有什么心事呢。”他的口气怪怪的,好象知道了我心里惦记的是什么。
我发觉自己真的是块练轻功的材料,从我们家到小黄楼三百多米的路程,我只错了几下脚就到了,汗不出,气不喘,腰板儿溜直,胸口胀得像是打了气。在小黄楼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站了片刻,我提一口气,纵身跳上了背后的台阶,搓一下眼皮,定睛朝杨波家的窗口看去。窗口有个身影一晃,我依稀发觉那是杨波,她穿着那件曾经盖住我脑袋的黄衬衫,马尾辫悠忽一甩,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她看见我了!我跳下来,疾步穿过马路,蔽在楼下大门口后面,三两把将汗衫扎进裤腰,跺两下脚,极力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迈步站到了门口。那条流浪狗溜达到我的脚下,抻着脖子嗅我的脚两下,不满地闪到了一边。我这才发觉,我的鞋裂了一个大口子,一只大脚趾钻出脑袋,硬生生地戳向前方,我慌忙甩一下脚,让裤子遮住它。这样,我就不能叉开腿站立了,只好取一个稍息姿势,别别扭扭地杵在那里。我想,旁边要是有棵树就好了,我可以将肩膀倚到树上,一手叉腰,一手捂住胸口,那只鞋子没破的脚可以打几下拍子,然后我就可以像吊嗓子那样,咿呀咿呀地装戏子了。
说到装戏子,我就想到了林宝宝的妈,林妈妈就喜欢装戏子。我模糊记得十几年前她就在这里装过戏子。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栋漂亮的楼房,是一片墙头上满是茅草的砖石房,砖石房的前面有一个戏台子,戏台子是用土垒起来的,四周也长满茅草,草丛里不时有指甲大的花儿露出来。隔上月儿半载,戏台上就架起几根竹竿,晚上就有电影看了,什么《地道战》《地雷战》《卖花姑娘》《火车司机的儿子》的,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烫着大花卷儿头发的女特务,她们一律乳房高耸,蜂腰肥臀,常常让我想入非非,觉得她们一定很风骚,比林宝宝她妈还风骚,长大了我一定要娶一个这样的老婆。看电影对我们来说就跟过年差不多,过年的时候有人在上面唱样板戏,一个个描画得跟年画一般。那时候没什么年画,墙上贴的全是样板戏里的人物,林宝宝她妈就跟年画里的李铁梅一样漂亮,只不过她的脖子上挂了两只破鞋,脏忽忽的,就像两截烤地瓜。
记得那天她弯着腰站在戏台子上,两只破鞋搭拉在她的脖子下面,风一吹,悠悠地晃,似乎有臭味飘出来。
她从早晨就站在那里,傍晚,她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站着,背后是一片夕阳,她好像是睡着了。
看热闹的人中午就散去了,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茅草被风吹倒了,狗爪子似的伸向她。
王老八举着一根棍子挑下她的破鞋,说声“家去吧”就走了,她直接坐到了那片茅草里。
林宝宝的爸爸拉着林志扬来了,站在台子下看她,她抬起憋得像馊馒头的脸,对着天说:“我是梅兰芳,我会唱戏,我要唱贵妃醉酒……”林宝宝的爸爸说,你唱吧,你不怕把咱们家的人都唱死,你就唱。林宝宝的妈就唱:“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林宝宝的爸爸就说,人家梅兰芳还唱过这个?你连梅兰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林宝宝她妈不唱了,她说:“老林,我累了,我要吃肉包子,一顿吃仨。”林宝宝的爸爸就从腰后面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一个人走了。那个纸包里包着一个抹了猪油的馒头,林宝宝的妈没吃,递给了林志扬。
传说,那天斗破鞋不是因为林妈妈的破鞋问题,是因为她偷厂里的线手套给林志扬织了一件毛衣。
我妈妈也从厂里往家带手套,可是我妈妈没有被拉到戏台子上挂破鞋,因为我家被扒过房子,算是照顾我家。
没挂手套而是挂破鞋是因为林妈妈勾搭她徒弟的原因,破鞋是王老八让挂的,王老八那时候是街道革委会主任。
那时候大家都喜欢看斗破鞋的,下街老前辈级别的破鞋都“收山”了,就斗新一代的破鞋玩儿。
后来林妈妈就经常自己爬上戏台子装戏子,依旧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再后来她走了,走得无影无踪,就跟火化了似的。大人们说,她走了以后她的徒弟就疯了,整天光着没有几两肉的屁股在街上跑,见了女人就喊:“你妈逼,你妈逼……”最后那句“你妈逼”喊到一半就被一辆卡车卷进了车轮子底下。我十几岁的时候,帮林志扬打过一架,原因是一个同学笑嘻嘻地对他说“你妈逼”。我们俩把那个同学打得鼻青脸肿,那个同学就哭着回家了,从那以后林志扬就有了一个外号——你妈逼的。想到这里,我笑了,我得有好几年没喊林志扬“你妈逼的”了。
“大宽,你妈逼的!”我这里正踮着脚笑,林志扬从后面冲了过来,“你站这里干什么?”
“哈,正想你呢,”我回了一下头,大喇叭裤冲他一扫,“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林志扬一把拽了我个趔趄,“快,我看见了烂木头!”
“我操,他早不来晚不来……”
“别唠叨啦,”林志扬扯着我就跑,“他们来了七八个人,就在你们家附近晃荡!”
“什么意思?”我回头望了杨波家的方向一眼,一把将他推到了大门后面。
林志扬的脸黄得像是涂了一层屎,上下牙碰得“得得”响:“这下子麻烦大啦!你猜他带了谁来?大有!就是我以前对你说过的,住在海运广场那边的那个老混子……还有金高,这我也说过的,很猛的人啊。大宽,你得理解我……刚才我没敢靠前,我怕我直接被他们撂在那里……”我顾不得多想了,撒腿就往马路对过跑,杨波的影子在我的眼角边一闪。
日期:2007-3-4 09:46:39
林志扬尾巴似的拖在我的后面,不停地唠叨:“大有很猛啊,大有很猛啊……当年他一个人扛着把铡刀追杀熊家二虎那帮人,砍出一路血来。我真没想到他跟凤三是一条线上的,听说他跟凤三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还有金高这个混蛋,他一直跟在大有的身边,下手比大有还狠。我听人说,他现在跟南市一个外号叫蝴蝶的伙计在一起混,谁都不怕,逮谁灭谁,没个阻拦……”我一路狂奔,根本听不见他在唠叨什么,脑海里全是我哥哥的影子,我看见哥哥被人用铡刀砍翻在地,血光四溅。
我俩刚冲进我家的那条胡同就看见了家冠,家冠趴在墙头上往我家的方向踅摸。
我站住,冲林志扬一偏脑袋:“把他拉下来。”
林志扬刚要过去拉家冠,家冠就出溜了下来,萎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我拣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站在他的头顶上问:“你看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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