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门,金龙回来,用筷子一瓶一瓶地开着酒:“我接着说啊。是这样,前天晚上,我在武胜街的一个兄弟过来找我,他说,一个叫鸿福的胖子去找过洪武,两个人在洪武饭店里喝了好长时间的酒,他听见他们在提我的名字,估计这里面有什么事情,就跑来找我了。我打发他回去以后,直接把鸿福堵在了门口,我问他,你去找洪武干什么?鸿福起初不承认他找过洪武,跟我僵着脖子犟,我一个兄弟直接一酒瓶子给他开了瓢。我把他拖到这里,掏出‘弯弯铁’顶着他的脑袋说,你不知道我跟洪武是什么关系吧?势不两立!说,你找他干什么?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他说,他跟洪武以前就认识,洪武知道他在这边开饭店,想问他这边的行情如何,他就跟他随便喝了点儿酒。我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就用‘弯弯铁’砸他的脑袋……”“慢着慢着,”王东打断他道,“弯弯铁?什么是弯弯铁?”金龙一掀褥子,从里面拽出一把自造的手枪来,当空一晃:“哥们儿,你连什么是弯弯铁都不知道,看来真是个土鳖啊。呶,看清楚了吧?这玩意儿就叫做弯弯铁。”
“操你娘的,一把破喷子有什么了不起?”王东哧了一下鼻子,“我见过,麻三儿就有一把。”
“这叫喷子?”金龙嗖嗖地在手上转那把枪,“喷子那是猎枪改装的,这是正宗军用手枪!”
“拉倒吧你,”我笑了,“麻三儿有,他自己就会做,你是买他的吧?”
“嘿嘿,”金龙摸着脖颈笑,“对,买他的。一百多呢,这小子真黑,连我都‘滚’。”
“他还有,”王东说,“他的车床手艺好着呢,偷着做了好几把。”
金龙把枪重新掖回褥子底,挨个酒杯添酒:“哥儿几个,将来要想在‘道儿’上混出点名堂来,没有趁手的家伙不行啊。我就是钱少,要是钱多,我他妈连麻三儿本人也买下来,专门装备我的这帮兄弟。”递给我一杯酒,轻轻一碰,“宽哥你也别跟我装了,什么不在下街混?糊弄膘子去吧。谁不知道谁呀……我还不是乱说话,你的骨子里就是个混社会的。只不过是咱这边没有混黑道这个词就是了,人家外边的人最流行的话是什么?‘道儿上滚’!咱们这路人指望什么吃饭?不在‘道儿’上滚,谁鸡巴待见你?咱们的爹娘没有本事,咱们自己又没有活下去的手艺,不混社会混什么?妈了个逼的……”
“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喝一口酒,示意他坐下,冷冷地说,“难道不混就活不下去了?”
“你以为呢?”金龙摇晃着脑袋反问了一句。
“我他妈的上班以后好好干,一样有出息!”我有些上火,这个混蛋话太多,我烦。
“看看看看,恼了不是?”金龙讪笑着给我夹了一口菜,“我是说咱们的底子薄,想要活得痛快些……”
“你有完没完了?”王东站了起来,一指他的鼻子,“你给我听好了,当着宽哥的面,你少鸡巴歪歪!”
“好好,我不说了,”金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我这是拿你们当亲兄弟看才这样的。”
我一口干了那杯酒,摸着金龙的肩膀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你没觉得你在我面前有些放肆?哈,别跟我瞪眼,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得,咱们不说这些了。继续说,最后鸿福是怎么对你交代的?”金龙忿忿地瞥了王东一眼,矜一下鼻子说:“我就知道有些人不怎么场面……操,有什么呀,不就是因为个女人?我又不是没……东,以后咱们俩别这样了,传出去让人家笑话。”把脸转向我,苦笑道,“还让我说呀,再说你们俩不会揍我一顿?”我捏了捏他的肩膀:“刚才算我不对。你继续说,我不打岔儿了。”金龙灌了一杯酒,砰地一墩杯子:“鸿福是个笑面虎!他妈的,我‘挺’了他一家伙,他笑不出来了,说这事儿不关他,是洪武派人来找他,他顺便把我‘滚’他的事情告诉了洪武,想让洪武压制我一下。我早就把洪武给看穿了,这个当口他敢来管我?有一哥在这儿挡着呢……老江湖都明白这个道理,在谁的地盘上瞎‘慌慌’,首先得大哥同意!就像那天一哥对棍子说的,收了人家的保护费,人家得不到保护,那是丢面子的事儿……宽哥,我没说远吧?”
我说,没说远,你继续。
金龙横一下脖子,接着说:“我算是明白了,鸿福的后台是洪武这个老混蛋!”
我说,这怎么会呢?如果这样,家冠他们一“滚”他,他首先应该找的就是洪武。
金龙哼了一声:“你以为他傻呀?他知道这是在一哥的地盘上,他敢那么做?”
王东说:“我是彻底听糊涂了,这都什么事儿嘛。”
金龙终于逮着个报复的机会,接口道:“你就是个土鳖脑子,你不糊涂那就奇怪了。”
王东刚要开口,我拉了他一把:“别打岔,听他说。”金龙捏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扭了两下,咳嗽一声,说:“有这把弯弯铁吓唬着他,鸿福巴不得赶紧逃命,敢跟我撒谎?竹筒倒豆子啦!他说,他来这里开饭店之前就跟洪武的关系不错,洪武对他说,张毅很快就劳教释放了,你去了那边一定要小心,张毅是个‘横立’(不讲理),他肯定会去折腾你。鸿福说,我老实做我的生意,怕他干什么?洪武就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一哥的坏话,总之,意思是让他先来这儿干着,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我还不明白洪武的意思?他这是拿鸿福当了过河的卒子,先来摸摸潮水呢……后来,我让他走了,我对他说,以后我就长驻这里了,我是一哥的人,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一是以后没人敢来欺负你,二是你也算是一哥的人了,牌儿亮。”
我有些生气,这小子拿我哥当什么了?可又说不出生气的理由,只好笑笑说:“你牛,你真他娘的牛。”
金龙没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啪地一拍胸脯:“我金龙是干什么的?逮着个鸡巴我给他攥出尿来!”
我说,你忘了那天请我吃饭你对林宝宝是怎么说的了?姐,我真的比你还惨哟。
金龙笑得有些无耻:“跟一个女人你还能怎么说?装小可怜呗,女人心软,可怜咱。”
女人心软?眼前悠忽闪过杨波的影子,我的心模糊着一抽,腰板一下子塌了半截。
日期:2007-3-22 8:14:14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天快要亮的时候我睡着了,梦是破碎的,一会儿是我哥抱着来顺溜达,一会儿是金龙拎着那把破“弯弯铁”飞来飞去,一会儿是我蹲在小黄楼对面的台阶上,绝望地瞪着杨波家的那扇窗户……刚迷糊了不多时候,王东把我叫起来,大雾正从门缝里流进来。那些弯弯曲曲的雾在我的眼前不断变幻着形状,有一刻我看见了杨波,她站在雾里冲我笑,我的想像顺着她的头发,油光水滑地捋过,下身竟然蠢蠢欲动起来,精神接着开始恍惚。我是不是很下流?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那些女生露出滚圆的大腿和鼓鼓的胸脯在跑道上疯癫着嬉闹。我坐在跑道边,看着看着,下身就硬起来了,蓝军裤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包。比赛结束,同学们过来拉我,叫我走,可是我不敢站起来,因为一站起来大家就会看到我裤裆的态势,会猜测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没办法,我叫他们先走,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地等那个大包自己消下去。可那个大包消得很懒惰,等啊等,人都快要急晕了。后来这成了习惯,我一看到那些大腿和胸脯,裤裆里就会扬起风帆,状如出海远行,很多时间都得弯着腰走路,步伐必须快,这样可以让那个包尽快地落回去。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很下流。
有一次我对王东说,我看上了咱们的学习班长,她的胸脯可真大啊,我真想扒了她的衣服。
王东说,都是下街人,还在一个班上学,你怎么能这么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尽管当时我没有反驳他,可我心里在想,这么肥的窝边草,就是铁打的兔子也扛不住啊。
当然,我毕竟比兔子的觉悟高了一个档次,我没有去吃她。
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见她,招呼也没打,扭过头去,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臭骂,操,来不及了这是?眼前的这棵“草”肥得跟猪八戒他姐姐一样!鄙夷完了自己,又开始理解自己,当初那是太小了,分辨不出鲜花与野草的区别,她跟杨波比起来,那就是鲜花与野草。当初我想扒她的衣服,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跨过野草还会看见鲜花,身上有股子蛮力,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很小的时候,我爷爷经常揶揄王老糊,我爷爷说,老孩子,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窑子铺了,身上的力气往哪里使?王老糊说,老孩子,我已经享了过头福了,没有力气了,你年轻的时候使错了地方,后悔去吧。我爷爷就笑,他摸着山羊胡子说,老孩子,那是个咸菜缸,不是个福囤子,你的咸菜在里面腌习惯了,不经常腌着就干干了个屁的,近你妈。果然,王老糊怕自己的咸菜真的干干了,就大清早跳到以前的一个老相好家,想要把自己的咸菜再腌上那么一腌。结果,人家那个老寡妇从良了,不想帮他腌,人家说,新社会了,老娘我不缺吃不缺穿,不伺候你啦。王老糊就学了霸王那一招,拽出弓箭想要硬上。老寡妇就拖出一只破脸盆来,一边敲一边饿狗挨了一砖头似的喊,抓流氓啦……于是王老糊就开始了漫长的游街,从早晨游到傍晚,下街所有的胡同、工厂、学校都游遍了,我叫王老糊,我是个强奸犯。后来一病不起,没几年就蹬了腿。那几年,王老八很没面子,正遇上毛主席说“造反有理”,直接就响应了老人家的号召,当了造反派的头头儿。
王东见我迷瞪着眼睛傻笑,丢给我一根烟,说:“金龙走了,很神秘,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瞥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咽一口干唾沫说:“不管他,喝口水咱们也走。”
王东说:“我看见他拿着枪走了,像是要出去办什么事儿。”
我说:“他办他的事儿,咱们不要打听……你别总是怀疑人家,那伙计不错。”
王东说:“我没怀疑他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伙计跟咱们俩不一样,心里像是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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