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抱着我的备案兴冲冲在公寓中拉开架势，准备最后一堂课的讲座：矩阵的乘法。我知道这对于任何理工科的大学生来说都是非常简单的小讲座。但是和我一起上课的大部分都是英文系，戏剧系，新闻系之类的文科学生，他们大概在出生之后就已经放弃数学了。这个矩阵乘法对他们来说等同于天方夜谭。但是，不要担心，不要着急。我文熙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堂绝对经典的讲座，保证不但让他们听懂矩阵乘法，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决定转行去钻研高等数学，当然现在看来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是当时的我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到。

　　令我失望的是，这一天夏晓莹没有来。孤零零的公寓中只有我一个人。当时的我是多么渴望一个听众啊，一个知我懂我，知道我极限在哪里，而又能够清清楚楚看到我超越了极限，并为我感到由衷欢喜的听众。我心中的失落，和终于塑成雨果像，却听到德鲁埃女士病逝消息的罗丹差相仿佛。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课程还要完成。我一个人完成了当天的预演，寂寞地入睡。
　　第二天，我依照我的计划完成了预定的讲座，教室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助教培训导师争相上前向我表示祝贺，并为我打了罕见的高分。美国人对于哪怕是一点微末才华的赏识都显得热情而张扬，毫无保留，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和我一起做助教培训的几个化学系中国同学围上来对我大加称赞，连称我为中国人争了口气。
　　我轻轻叹了口气，心头仍然有些隐约的郁闷，哪怕在人们热烈簇拥下也感到有些苍凉。
　　“文熙，怎么，露这么大脸还不满足？”一个化学系的同学问我。
　　“我是有点儿遗憾，要是能把这堂课录下来给家里人看看都好。”我强笑道。
　　“怎么你不知道啊？咱们教的这些课导师都有录像，你到办公室花二十块就能把录像买下来。”另一个同学笑道。

　　“真的！”我兴奋极了。

日期：2010-05-21　21:45:35

　　握着这盘录像带，我满心欢喜地冲回家，掏出电话就要打给夏晓莹，就在这时，叶清容噌地一声窜进门，朝我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文熙，嘻嘻，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大概就是她了，看到她出现，连脸都凉了。
　　“你的矩阵乘法啊。听说你玩了一场侦探游戏，把那帮美国佬镇了？”叶清容兴冲冲地说。
　　想不到这帮化学系的不但传闲话利索，这种事儿也挺爱传播，这倒让我对他们的感情复杂起来，原来是略带怨恨，现在是又爱又恨。
　　“咦，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盘录像带啊？”叶清容一把从我手中抢过我紧攥的录像带，“我家正好有台录像机，走，到我家去，我可要好好瞻仰瞻仰你的最后一课。”

　　“别别，其实也没啥可看的，我口语太次了，你别让我丢人现眼了好不好？”我苦苦哀求道。
　　“哟，你这人儿什么时候变这么谦虚了？”叶清容笑了起来，“来吧，你要是嫌人不够，咱们叫人，让五湖四海的都知道咱家文熙今天露脸了。”
　　一听说她叫人，我心中一阵暗暗欢喜，也许夏晓莹会来，如果她能来，我这光辉的一天就完美无缺了。叶清容打的第一个电话也正是给她的，正和我期待的一样。但是，电话转进了留言信箱，她似乎又神秘地消失了踪影。我只感到一切忽然间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洋溢在心头的喜悦也一点点消散，耳中充满了混乱的鸣响，叶清容对我接下来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点头，称是，机械地跟在她身后，向她的公寓走去。

　　吴昌和尚雨洁首先出现在叶清容的公寓，他们正在夏晓莹的公寓里厮混，接到电话只是一两分钟的功夫。甘鹏住在22街的公寓，距离23街只有一个街区，他收到电话不到5分钟就赶了来。本来空空荡荡的房间瞬时被这四个人来疯的家伙挤满。我只能缩在公寓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远远看着录像电视上自己愣头愣脑的模样。
　　甘鹏和吴昌迟早也会有当上助教的一天，看到我上课的大阵仗，两个人都有些唇亡齿寒，忍不住替我紧张，不断向我询问关于助教培训的细节。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但是自己的神思却总是集中不起来，也不知道我回答的问题是否能够为他们解答疑惑。最后叶清容厌烦了起来，大声喝令吴昌和甘鹏不准说话，她要好好看我在助教课堂的表演。

　　甘鹏无奈地叹着气，吴昌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节哀顺变。虽然甘鹏一直都表露着对叶清容的情谊，显然她的心完全不在他身上。她不断宣布我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又或者她其实真正喜欢的是我？我搞不清楚，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些千头万绪的纠葛早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所及，我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理顺，又如何有能力去做别人感情的判官。

　　录像中的我长篇累牍地讲述着矩阵乘法的逻辑意义，牵强地将所有现代科技都和矩阵乘法勾搭成奸，以示其重要性，只讲得天花乱坠，七窍生烟，而我也显得激情洋溢，精神焕发。
　　吴昌和甘鹏听得天旋地转，双眼发直。趁着录像机中的我喝水的功夫，他们一起转头朝我望来：“文老大，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们怎么都听不懂？”
　　“你们不懂了吧。人家文熙这是发挥了北京侃爷的特长，无论啥事儿，都要和国际形势，全球环境挂个钩，先把你侃晕了，然后再把你办了，还要你说办得好办得好。”尚雨洁抱着胳膊冷笑着说。
　　“厉害，厉害，你看那些外国学生，一个个都听傻了，精神头那叫一个集中啊。”吴昌兴奋地说。
　　“喔，明白了！”甘鹏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日期：2010-05-21　22:02:42

　　“咱家文熙厉害吧？”叶清容来到我身边，亲昵第一把抱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摇晃。
　　“哟，这么快就你家文熙啦？发展挺迅速啊？”尚雨洁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嘻嘻，不快不快，我和文熙的发展已经算是潜移默化了。哪有你和吴昌那么电光火石，日新月异啊。”叶清容笑着说。
　　尚雨洁不太情愿地勉强笑笑，再次看了我一眼。我茫然地望向她，脑子里空空如也。
　　录像里的我开始流畅地讲述两个矩阵相乘的运算法则，语速仍然犯着我常有的毛病，越来越快，幸好到最后我终于意识到不好，及时调整节奏，让语流缓慢了下来。其间的变换，现在的我看在眼里，仍然感到惊心动魄。
　　“就这还能得A+呐？还是助教课程唯一一个A+，化学系的夸张了吧？”尚雨洁的口语是我们中最好的，我的口语在她眼中，的确差了很多，而且出于她惯有的自傲，她的评价向来毫不留情。
　　“别急别急啊，”叶清容生怕有人说我的不好，连忙开口道，“接下来好戏才登场。”

　　录像中的我开始向学生发下试题纸，开始进行当堂测试。吴昌，甘鹏和尚雨洁同时嘘了起来。
　　“文熙，你这老师当的，怎么刚教完就考试啊，比咱们清华的四大名捕都可气。我可不支持你将来做教授啊。”尚雨洁抗议道。
　　“文老大，你这可是犯众怒，你说那些外国学生能放过你吗？”甘鹏担惊受怕地说，显然是把自己想象成我，正在幻想中承受着当助教的种种折磨。
　　“没事儿，没事儿。”我懒洋洋地说。
　　“你们不用担心，文熙做的不是考试，而是解码游戏，他为什么得高分啊，就在这儿呢。”叶清容得意洋洋地说。

　　“是吗？”甘鹏，吴昌和尚雨洁好奇地齐声问道。
　　我笑了笑，张嘴想要吹几句牛，但是却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又有气无力地闭上嘴，只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