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他妈的女人!老子就不信搞不定你!”阿民一边发泄(其实是自我壮胆,或者是被自己的懦弱激怒了),一边狠狠地掷出烟蒂。两个洗脚妹被他吓坏了,赶紧闪过身子。
走出洗脚城,我目送阿民走向公交车站。不得已去朱丽娜那里,他的步履有点沉重,加之有点驼背,于是乎更现得衰老了。他这时候,应该是很羡慕我的吧。
“自由是根本,它使人的一切富有尊严。”我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于是又想起尼采那句名言——
“你要去女人那里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日期:2008-8-1 23:51:47
36
常乐说,四楼老易家把房子卖了,40万,现款交易。
“哦,是吗?他干吗卖房子呢?”
“你说呢?”
“噢!”我恍然大悟。
其实,按眼下的房价,40万不算太理想。但是老易,竟如此急着出手,看来去意已决。——他如此果决地卖掉房子,然后肯定是举家迁往外地——这一点我也不感到惊奇,基本不出所料。
易安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使我倏然敏感到:我们所置身其中的,的的确确,是人的世界……
我和易安认识,但交道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国庆节期间的一个早上,我开车出门时正好碰到他,顺便送他到公交站。路上和他随便聊了几句,才知道他在北区一家房产公司上班。
“黄金周还上班啊?”
“唉,有什么办法!不剥削劳动者,就不是资本家了……”
“不过你们搞房产的收入也太高了,加点班也是应该,哈哈。”
“高个屁啊!干到年底,拉倒!”他说。
而更远的一次交道,已是两年之前。记得那天我回家较晚,常乐以为我与同事上馆子去了,没有煮我的饭。我于是来到小区外面的小店,想吃点筒子面或炒粉什么的。就在为吃筒子面还是炒粉举棋不定时,我突然发现正在店堂角落里独自喝酒的易安。看他那模样,很有几分醉了。说实话,对那种终日买醉、或者不能自控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我历来报以十分的轻蔑和不屑。但这一刻,我没有轻蔑和不屑,反而倾注了满肚子的同情。
“老易!”
说时我拍着他的肩,尽量装作随意、装作轻描淡写。他看到我,有点惊慌,也有点羞愧。真的醉了,我看得出,他已经醉眼迷离。桌上有三个空瓶子,手里还握着大半瓶。这个时候夺下他的酒,怕要弄巧成拙,我想。干脆我也来一瓶,陪他喝一杯吧。我于是吩咐:
“老板!来一碗筒子面,一瓶啤酒!”
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不愿理我,老易一度木木的,不拿正眼瞧我。但既然坐到一起来了,就算要离开,也总得先搭讪几句,即便他并不愿意。
“喝,老易!”我举杯向他邀饮。
他还是那样木木的,没有动。
“酒是好东西,真他妈的!”我又说。
“喝!”他总算说话了,握着瓶子就往嘴里灌。
这时候,我突然有点成就感。
“老伍、老伍你说,我、老易,结个婚,有什么错?!我娶哪个做老婆,碍谁的事了?!”
他发出质问,酒气喷了我一脸。这质问突如其来,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醉酒的人的痴话疯话傻话,不必当真。”我想。
“你说,我和我老婆,过我们的生活,关他们什么事?”
“嗨,老易你说什么呀,喝酒喝酒!”
“我们过我们的生活,老伍你倒是说说,碍着谁了?”
“老伍你不说是吧?你敢不敢承认,你,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质问声一浪高过一浪,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伤人,已经直指向我来了。我原本一番好意,到头来,竟成为他的出气筒。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时候,我不能和他计较。
“去你的!老易,少废话,喝酒!”
“好,就算我们有罪——可他们凭什么连累我们的孩子!”
说罢他摔了酒瓶,小小店堂里震耳欲聋。
老易的人生轨迹、来龙去脉,我并不很清楚;他的婚姻家庭,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听邻居、听常乐说过一些他家的事。他们说,老易和他老婆,是在夜总会认识的——说明白点,她原本是个“小姐”。至于“小姐”到哪个层级,半裸还是全裸,三陪还是全陪,则谁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人们就爱往邪恶里去猜想。当着面,什么也不说不问,只是眼神有点怪;背地里,却像VOA一般,议论人家的短长,喋喋不休。长此以往,弄得老易老婆基本不敢出门;老易从院子里穿过,当然也视为畏途,能绕着走就绕着走。最好是雨天,可以遮在伞下……也难为了夫妇俩,口水杀死人、积毁能销骨呵!
后来孩子出生了,又成为长舌妇们的好题材,让她们嘀咕了几个月好的。飞短流长、蜚语流言,像夏夜嗡嗡营营的蚊蚋,四处传播、撞击。孩子长得不像老易啦,会不会遗传有AIDS啦,老易老婆的奶水不洁恐怕会毒害孩子啦,老易这养父当得真窝囊啦,如此如此,不知有多难听。
但我对老易老婆印象并不坏。虽说不上特别漂亮抢眼,但细皮嫩肉,也算不错的了。在院子里碰见过几次,觉得模样挺周正的,并没有如他们所渲染的什么脂粉气。但我从没听过她说话——她总是默默的,很专注,似一心沉入在自己的心事里;即便有一次是抱着孩子从院子里走过,也只是倾心于那小家伙,亲着嗅着,而不作一声。孩子两岁了,待他再长大些,继续呆在这样不堪的环境里,未尝不是一种残害。那么,对老易夫妇毅然决然地卖掉房子、举家外迁,我报以12分的钦佩和尊重。
常乐说,他们是一天上午搬走的。那天,院子里很多妇女就闲闲散散地站在周遭,对他们的离去行注目礼。行李极简单,仅老易背了几个包,他老婆则抱着孩子。老易夫妇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如入无人之境。一辆轿车在小区门口等着他们。待轿车离去之后,妇人们又开始了议论,但同时,据说许多人也哭了,抹起了眼泪。唉,说闲话气得让人家出走的是长舌妇,最终流泪叹息着送走人家的也是她们。
“常乐!你可别那么没出息啊,看人家笑话……”
“我又没下楼,是碰巧在窗口看到的。”
这个事,令常乐也唏嘘不已。“又得白手起家一次,真不容易。”
“是啊!”我想,老易虽有个很吉祥的名字,可惜并没有让他实副其名。命途多舛,人海易波,这样的老话,他现在应该印象深刻了。不知道,当他们在异地落户、扎根、安居乐业后,当回忆起在这里的生活时,会不会,偶尔也想到我,想到那曾陪他喝过酒的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温良敦厚的老伍?我试着拨出他的手机号码,关了机。也罢,不去打扰他们了吧。我但愿外迁的转机,带给他们以好的运气。在这里,他们只能活在别人的印象里;离开以后,我但愿他们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然则,我也知道,生活不会因为老易一家的远走高飞而略归于平静。酒店宾馆、酒吧茶座、KTV、洗浴中心、黑饭馆及各类休闲场所,那么多的“小姐”,终究都是要嫁人成家的。那么,将来她们的夫婿,会是老易同样的遭遇吗?会不会比老易更惨,被迫像候鸟一样不停迁徙,从此埠到彼埠、从家乡到异乡?
我跟常乐说起这些,可是她说:
“这是个社会问题,自然有人去关心的,你就别在这里替古人担忧了……”
日期:2008-8-2 23:10:35
37
而常乐自己,却在为老包送的那一万块钱担忧。
“伍汉,我觉得这钱有问题,决不是什么补偿款算少了。”她说,“如果真是算少了,他完全可以公事公办呀,没必要那样。他倒好,钱给了你,字都不要你签一个,有这样办事的吗?”
“夫人意思是……”
“依我看,多半是他自己口袋里掏的钱——他不是说老秦要当老总了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担心老秦把他换了,想让你帮他美言几句。怕你不收,只好说是补偿款算少了。唉,转那么多弯弯,真是用心良苦!”
“厉害!你可以去当丨警丨察破案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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